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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写大字的小姑娘(2)


  考完试还有俩星期的毕业假,虎子受了妹妹挣工分的刺激,也要跟着练大字。徐灵灵求之不得,拿着小棍子当了俩星期的书法培训班老师,把虎子折腾得够呛,无数次后悔自己为啥当时头脑一热,非要哭着喊着学写什么大字。

  他现在哭着喊着后悔还来得及不?

  徐灵灵虎着脸,表示完全来不及,你给我好好练,练不好不给桃子不给鸡蛋不给甜瓜不给西瓜……

  虎子只好苦着脸接着写那一大堆的横竖撇捺,真无聊,无聊死了。

  徐灵灵对于哥哥的愁眉苦脸视而不见,他们已经接到了通知,成为了一名新鲜出炉的初中生。学还没上呢,老生们就找上门来了,说是新生也要积极投入到运动中去,和一切旧风俗啥的斗争到底。

  来找他们的就是他们村里的初中生,叫刘德元的,目前正读初二。他是他们那个小组的主力队员之一,和另外一个小组势同水火,这是来拉帮结派了。

  刘德元说他们小组马上要进行一个新的大活动,说他们发现了一个老庙,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和尚。这是妥妥的四旧,必须破除。因为他们是一个村的,这才带上他们俩,别人他还不稀的理呢。

  听他的意思,他们是要把那间老庙砸了的,老和尚是要作为封建余毒拉出来批斗的。

  徐灵灵爱屋及乌,对和尚还是有些感情的。听说他们要去砸人家的容身之所,就很有抵触。她不想去,自然也不会让虎子去。虎子这个年龄,要是跟着他们一起出去折腾,太容易学坏了。

  徐灵灵给的借口很光明正大,她得完成队里交给的光荣任务。至于虎子,是被作为革命接班人来培养的,自然也没有时间。

  被革命接班人的虎子仰天长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再也没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指望了。

  徐灵灵把外人支走了,自己摊开纸来画画。她要给村里画幅**像,十来年没摸画笔了,手有些生,对于自己现在这个年龄来说,倒是正好。

  虎子还是头一回看她画画,好奇地抻着脖子看,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自豪,这么能干的妹妹,是他的!

  虎子专有妹妹,除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比徐灵灵大三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生活的苦难早就让他知道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妹妹身上藏着秘密,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可是他知道,这个是打死也不能说的,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得护着。

  徐灵灵这几年越来越不知遮掩,就跟这么一家子真心相护扯不开关系。说白了,就是让一家子惯的!

  徐灵灵特别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的一家人。没有把她当怪物,没有想抢她的奇遇,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全身心地维护着她。

  这样的一家人,值得她倾身相护。

  徐灵灵向来喜欢工笔,上辈子学的便是这个。工笔最适合画人物图,虽然因为细密工整太过耗时,但也正是这样的耗时,才更能体现出人物的风韵。徐灵灵上辈子学的上心,空闲时间又多,几乎每天都耗在此道上一两个时辰。因此尽管十来年没碰画笔,重新拾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画的认真,一幅不过八开纸大小的**头像,就画了七八个小时,把白天全都用上了。

  虎子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写自己的大字好了,可千万别让妹妹拽着学画画,这东西太磨人了。

  八月一号,初中如期开学。

  桌子凳子还是得自己带,尺寸有统一规定。徐大柱早就从刘红军那里知道了尺寸,早早地做了两套。

  中学校长是个妙人,分班不是按成绩,而是按村子。哪几个村的孩子在一个班,早有定规,这几个村子还都是挨着的。这样一来,刘家村上初一的几个孩子就都在一个班。

  班主任老师是前几天报名的时候就认识了的,是位中年男老师,姓裴,读音却不是“陪”,而是按照当地乡音读作“皮”,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老祖宗怕做生意赔钱,硬生生给改了读音。

  徐灵灵欢乐地脑补着,在裴老师的命令下,跟乌泱泱一大群学生在教室外面排队。初一年级三个班的教室紧挨着,每个班都有七十多人,二百多号学生一起排队,也挺壮观的。再加上教室外面摆着的二百多套桌子凳子,挺大的空地愣是挤出了摩肩接踵的效果。徐灵灵总算知道为什么两排教室之间有这么大空地了,原来是为了排队用的。

  教室是这个时代难得的砖瓦房,无比宽敞明亮。宽敞是为了能容纳更多学生,毕竟师资力量有限,这也算是个解决问题的好法子。可那明亮,呃,是因为窗户上的玻璃都碎得差不多了。刘德元曾经洋洋得意地说过,这些都是他们的杰作。

  徐灵灵诅咒他们到冬天集体得感冒,她觉得这很有可能。

  裴老师把个子最高的先叫进去,每个人搬自己的桌子凳子,按照老师的指挥摆好,坐好。

  徐灵灵是班里最小的,当然也是最矮的,等叫到她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虎子和刘红军窜出来给她搬桌子凳子,裴老师看了看,没管。这孩子太小,细胳膊嫩腿儿的,是得要人帮。

  教室里每一排摆了八张单人桌,中间的那四张桌子是紧挨着的。每排桌子之间的间隔比较小,坐在中间的人要想进出,外面的那个就得站起来让路。裴老师很有经验,先进来的坐里头,后进来的坐外头,免得搬着桌子碰撞。徐灵灵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刘红军就把她的桌子摆在了进门一侧的第二个位置,紧挨着一个小个子女生。

  七十多人把一间挺大的教室挤得满满当当,徐灵灵只扫了一眼,赶紧老老实实地当个好孩子,乖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刘红军是班里最高的那帮男生中的一个,虎子个头也不低,他长得还壮。俩人这么一露面,就明显地表示出这个小姑娘有人护着的信息,这样就不怕有人欺负她了。

  跟小学一样,当天没有新书。裴老师长篇大论地说完纪律要求,说清楚了男生宿舍、女生宿舍和伙房的位置,又说了住校生啥时候吃饭怎么吃饭等一堆琐事,又念了课程表,让他们抄在自己的本子上。课程表刚抄完,外面校长就把钟给敲响了。

  徐灵灵觉得很新鲜,小学压根没有钟,老师往教室门口一站,在院子里疯跑的学生就知道该进教室上课了。她还以为听钟声上下课是传说呢,原来还真的有。

  裴老师在钟声落下之后,说明了厕所位置,就宣布下课了。

  坐在旁边的小个子女生就冲着徐灵灵问:“你是哪个村的啊?”

  徐灵灵答了,反问她。

  女生回答:“俺是河堐村的,你知道吧?”

  徐灵灵点头:“那你是回民?”

  女生“嗯”了一声,河堐村是个回民村,住的全是回民。

  徐灵灵接着问:“那你住校,吃饭怎么办啊?”

  女生笑:“就知道你刚才没注意听。裴老师说了,伙房只管热馒头烧开水,咸菜都是自己带的。咸菜疙瘩还分什么清真的不清真的?”

  这倒是,住校生带的菜就是咸菜,都是家里自己腌的水萝卜。家家户户都缺油,没人舍得再拿猪油把咸菜炒一炒,能给把咸菜切成丝就不错了。

  小女孩之间的友谊发展很迅速,短短一个课间,徐灵灵就知道了这个同学的姓名、年龄、家庭人员情况,到最后连人家哥哥属什么都知道了。

  女生叫杨丽,比虎子还大一岁,个头却比她高不了多少,一看就知道没少挨饿。她哥哥已经毕业了。当徐灵灵问她哥哥属什么的时候,她挺不好意思地说是属黑的。

  徐灵灵呆了片刻,懂了,是属猪的。

  原来不但不能在人家回民同学面前吃猪肉,“猪”这个字也是不能说的,人家有专有称呼。

  徐灵灵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注意,班里好像有好几个回民呢。不过她还是低估了这个数字,杨丽是个热情的女生,一个一个指给她看,班里有哪些学生是他们村的。

  好家伙,十好口子,男生居多,还都是挺高的个头,就杨丽一个另类。

  投桃报李,徐灵灵也指给她看自己村子里的人,不多,就七八个。不过有一点相同,她也是最矮的那个。

  杨丽在知道了她的年龄之后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这么小啊?我还以为你比我小不了多少呢,居然小我四岁!”

  徐灵灵不好意思地笑,知道自己这个年龄实在有些惊人。按照城市孩子上学的年龄来看,虎子正合适,可在学生年龄普遍偏大的农村,就够小的了。她居然比虎子还小三岁,就更另类了。

  不过杨丽很快就从她的年龄带来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兴奋地说:“那你学习肯定特别好,要不然怎么跳级的?”

  呃,以这个考试不合格就得蹲级的时代眼光来看,也没错。

  徐灵灵很谦虚地说:“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小学的东西少啊,到了初中就不一样了啊,这么多学科呢,肯定很难。”

  没错,刚才裴老师念课表的时候把她惊住了,除了语文和数学之外,还有政治、历史、地理、物理、生理卫生、农业常识、工业基础知识、劳动,最绝的是还有英语。

  英语,英语,这时候还有英语课?!

  音乐呢?美术呢?体育呢?英语都有了,好歹来点儿陶冶情操强身健体的啊!

  到了第二节课,裴老师说完每天的作息时间,徐灵灵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小就来上初中,是不是个错误?

  早上七点到校,上早读半个小时,回家吃早饭;上午四节,八点半上课,课间休息十分钟,十二点放学,回家吃午饭;下午也是四节,两点上课,五点半放学,回家。六点半住校生上晚自习,八点十分下晚自习,睡觉。没有广播操,没有课外活动,她好辛苦!

  怪不得那么多学生选择住校,她要不要也考虑一下?

  不过,在参观了杨丽的宿舍之后,她果断放弃了住校的想法。

  女生宿舍其实就是教室,墙两边一边一个大通铺,中间只留着一人行走的狭小过道,要是两人相错,就得侧身而过。重点是那个大通铺不是炕,而是用砖头、木棍支起来的,铺面是各种木板,厚度是够了,可歪歪扭扭的,一看就知道是木匠淘汰下来什么也做不成的。木板之间有大大小小的各种缝隙,最大的那个把她漏下去毫无问题。学生带来的被褥就直接铺在木板上,讲究一点儿的弄张草席铺在木板上,不讲究的就直接把褥子往上一铺,连张床单都没有,直接就在上头睡觉。徐灵灵一看就觉得硌得慌,也不知她们晚上能不能睡着。

  学生们带来的脸盆、梳子、搪瓷缸子啥的都放在铺下面,衣服都带的不多,就直接放在铺上。教室讲台的位置放了一张摇摇欲坠的旧桌子,杨丽说,那是给她们放干粮的地方。

  徐灵灵彻底打消了住校的念头。女生宿舍如此,男生宿舍只能更差。她还是辛苦一点儿,每天来回几趟地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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