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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从前


两日后,  云舟抵达星界王宫。

        因为南柚的少君继承典礼,可以说,现在除了昭芙院,各个地方都很忙碌。

        昭芙院里一切照旧,  绿柳苍天,  云燕唧啾。

        夜里,  南柚被星主传召,进了书房。

        这次,  气氛格外严肃。

        除了星主外,还有好几位星界重臣,一看就是召开内议的架势。

        书房的门在背后合上。

        南柚给星主问了个安,目光精准地落到了他手中那份露出一半眼睛的信纸上。

        那是天族的象征标志。

        再结合之前穆祀所说,南柚心里便突的有了个底。

        “右右,  来,  这是天君来的信,你看看。”

        南柚从他手中见过那张轻飘飘的信纸,一行接一行地看下去,  看到最后,再无声地将信纸放回桌面上。

        她的余光,瞥过站在前列的乌鱼和汕豚等人,心知他们都是为此事而来。

        “你如何看待此事。”星主站在案桌正前方,  问南柚。

        “儿臣觉得,  现在提起此事,  尚早。”南柚并没有很激烈的反抗,而是理智地分析起了现下的时局,道:“虽然两族联姻,形成结盟,  能在战火真正波及到六界时最大程度的保全住族人和自身,但现在神山的态度不明,天族和星族都不是小势力,若是联姻,被有心之人大肆造谣,说战争未开始,我们就急着抱团,有唱衰之势,在战争结束之后,论功行赏,我们如何自处。”

        “除此之外,儿臣还有一方面的考量。”她接着道:“穆祀继承太子之位已有时日,内政如何处理,都有了自己的一套方法,儿臣愚钝,至今未学到父君万一,若是此时联姻,嫁入天族,星界日后该如何。”

        “没遇到事情还好,真要内政动荡,儿臣不能总是仰仗各位叔伯的帮衬将事情平息吧?”

        像别的种族也就算了,继承人不说多,但也不少。

        可星界只有一根独苗啊。

        他们总不能换个外人当少君吧?

        “右右所言,前一条不足为虑,树大招风,关于我们两族的闲言碎语何时停过。”汕豚思虑片刻,面上有所松动:“这后一条倒确实有些道理。”

        “是极。”朱厌出声:“再者,右右年岁尚小,一年的时间,少君的继任仪式都安排得匆忙,再加个定亲,如何忙得过来。”

        “那此事,便听诸卿意见,先压一压。”星主一言定下。

        南柚手指捏着裙边,稍稍的蜷缩了一下。

        她告诉自己。

        慢慢来。

        =========

        神山,万仞巨峰高高矗立,隐隐形成一个复杂得令人难以想象的庞大阵法,细细感应,散发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气息。

        苍蓝将神识收回来,啧的一声,身子一跃,入了神宫。

        神官朝他行礼,珠帘掀起,落下的碰撞声清脆,叮咚咚的轻响。

        神主像是知道他要来,席地坐着,衣衫拂过桌边,手旁是一盏热茶,对面的空座上,也放着一盏。茶盏很漂亮,外面杯壁上刻画着某种远古玄纹。

        “冕下。”苍蓝一见这架势,眉头往上抬了抬,不甚正经地躬身朝他行了个礼,得他应允后,挂着一脸散漫的笑,坐到了对面。

        “这几日,我在神山中逛了逛,下面还好,但你这神宫,当真是半点也没变。”苍蓝话多,说的时候目光还在殿内转着,渐渐的,就变了种意味,显然真正要说的,并不是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见神主并不搭话,一心品茶的样子,苍蓝身子朝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道:“我听尘书说起,现在的星族,那位星女,是她?”

        神主脸上的雾气更浓了些,一双眼眸藏着山河与万物,偏偏看什么都显得温和,半分真实情绪也不显露。

        “邪族那些东西眼看就要卷土重来,我们这边能跟邪祖抗衡的只有你,你好歹给我提前透个底,保她至今的代价是什么。”

        神主抬眸看了他一眼,半晌,嘴角微动,却是答非所问:“无甚影响。”

        多少年的老朋友了,苍蓝了解他,当即道:“就算有影响,神主也多的是手段将战力无限拉平,只是事后付出些惨痛的代价而已。”

        “你心里的话总是藏着,惦念着众生,惦念着月落,你始终不说,于是,众生不知道,月落也不知道。”

        神主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些许的裂痕。

        “就算你是神主,也没有那样逆天的神通法术将一个已经化成飞灰的人拉回来,甚至月落的修为,还在我之上。”

        苍蓝确实是这天底下唯一能跟神主闲聊上一阵的人,身份使然,远古时期,神宫不似现在这样冷清,他会随时过来找神主对弈,还喜欢去逗月落,经常被月落追着教训,两个人把神宫搅得翻天覆地,最后总是闹到他跟前。

        跟小孩子打架似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神主看见他们一起走进来,眉心都发疼。

        “我的次/身,在陪她。”在沉默蔓延开之前,神主目光落在茶盏上繁复的花纹上,他的声音跟孚祗又不太一样,虽然依旧温和,但更沉稳,蓄着八荒至上的威严。

        苍蓝愣了一下,神色复杂地重复:“次身?”

        “她若是入轮回,除非投胎到人间,一世一世循环,但这样,就算是她回来了,修为和记忆也恢复不了。而若是投身到天族,到妖界,到星界,那一世,得等上多久。”

        一名星女,寿命有多长呢。

        她还那么小,未来会成为少君,成为王君,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时代,直至垂垂老矣,但饶是那个时候,距离羽化,还隔着一段漫长的岁月。

        一些老怪物甚至会把自己封在棺材里,沉睡一个又一个时代。

        而若是中途早夭,那一世,便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轮回。

        依照神主的性情,他不会允许有一点瑕疵出现在月落身上,那么,可能中途还涉及转生禁术。

        那种术法,换他施展一回,没个三五年,下不了床。

        光是想想,苍蓝都觉得后背发虚。

        什么次身能这么厉害,陪着一个人,撑过几世轮回。

        “我记得,你的分化化身,只有一个。”苍蓝试探性地道。

        “是次身,不是分/身。”神主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平和,但却像是一颗平地炸起的惊雷,让苍蓝甚至懵了一段时间。

        “什、什么次身?”苍蓝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原本挂着的懒散笑意几乎是在顷刻之间,褪得干干净净。他起身,绕过桌椅,走到神主身边,将他左边的袖袍卷上去一小截,在看到上面图案的一瞬间,瞳孔收缩了一瞬。

        “你疯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意,咬牙切齿一样:“你绝对疯了。”

        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冷白,象牙般的色泽,小臂内侧,一棵像是由黄金浇灌而成的小树十分惹眼,一眼看下去,感受到的,就是能将人压迫至死的绝对威严。它像是被刻在了肌肤上,又像是从骨血中生长出来的的,小小的一棵,类似柳树,抽出十数根枝条。

        令苍蓝震惊的,是那十几根枝条,有一大半,已经炸开了细细密密的血丝一样的纹路,金黄的色泽黯淡下来,像是开败了的花,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不同于用修为分化出来的分外化身,这是实打实的次身。

        从本体上斩断下来的啊!

        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那得多疼!

        神主将衣袖放下,神色并没有很大的波动。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苍蓝手掌撑在桌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平和。

        “你又不欠她什么。”

        神主抬眸,透过半敞的小窗,视线一直延伸,能够看到西殿的边角小亭。

        这么多年,他有时候看着,总有片刻的恍惚。

        觉得下一刻,神官又要进来禀报,无奈地告诉他,西殿住着的圣女殿下,又闹出了什么样的幺蛾子。

        他会静默片刻,而后放下书中的笔,摁上隐隐发痛的眉心。

        到了后面,只要不是很严重的事,他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神官道:随她去。

        苍蓝在殿内转了几圈,接着道:“你身为神主,不能干涉红尘中的任何事件,你这样做,毫无意义。”

        他真情实感的感到不理解。

        因为不能干涉六道运转的轨迹,就算斩下次身,陪在月落身边,能做的事,也局限在从侍这样的身份中。

        他不能囚禁星主,让星女上位。

        他不能因为穆祀和南柚亲近有婚约而伤害前者。

        甚至,只要南柚不开口,他们就算同处神山,他也不能用真身去见她。

        他能做的,只有将次身送到她身边,陪着她,守着她。

        仅仅如此,神主却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这样的事,你信不过别人,总信得过我吧。你明明可以告诉我,我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我可以暗中给她照拂,尽量让她安然轮回,你何至于如此?!”

        神主的眼前像是起了一层雾,他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眨了下眼。

        “苍蓝。”他道:“若不如此,我怎么办呢?”

        这是第一次,苍蓝听到他说怎么办这三个字眼,是那种迷茫无助到了极点的压抑语调,是他从未在人前透露过的脆弱语调。

        他说,若不如此,我怎么办。

        那些日日夜夜反复出现在梦里,出现在脑海中,无处安放的回忆,怎么平息。

        那些沸腾的翻涌的思念,那份怎么也无法放心,怎样都觉得不妥,觉得无人能照看好她的心思,又该如何。

        他头一次尝情/爱滋味,懵懂而不自知,还未来得及有所表露。

        就全部葬在了那场风雪中。

        苍蓝见过他温和若春风的样子,亦见过他在战场上,轻飘飘一掌镇万魔的气概,见过他愠怒,微喜,责怪,以及绷到了极致的哀伤。

        独独没有见过这样的。

        困兽一样的无助。

        仿佛连一丝期许都湮灭了,整个人堕入无底的深渊,只靠着所有的克制强撑着等待。

        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喜欢。

        可他那么喜欢她。

        苍蓝与他对视片刻,诸多指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全部吞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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