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半来者谁

　　此时正是月朗星稀，宫人们业已熟睡。就连巽宫中值夜的小丫鬟，半垂的脑袋亦是一顿一顿地点着。

　　两个小小的人影艰难地翻上墙，相互帮助着跳到不远处一颗槐树上。经过几番转移，二人终于摸索到了巽宫的主卧处。此时他们正蹲在窗下，个头稍高的对另一个气声耳语道：“这里便是那小洛氏的住处了，只是她把窗户关的这么严实，咱们要怎么去一睹真容？”

　　身量稍矮的冥思苦想一阵子，又不甘心似的抬头望了望朱漆檀木窗，心知定是从里面锁上了；那花纹镂空的部分太小，又糊了窗户纸，他二人根本是没办法的。

　　年长些的见他这样，心下也有些着急：“咱们偷跑到这里来，父皇若是知道了定要扒了咱们的皮！咱们犯了这么大险，若是没甚的收获，传出去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年幼的闻言，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个圈，心下忽生一计：“咱们不如从那边那颗树跳到房顶上去！虽然没揭过巽宫的瓦，但它总不会比乾元宫的难揭！”听这语气，竟是胆大包天至极。

　　年长的闻言一乐：“哈！还是七弟聪明！咱们这就过去！”说着便欲起身摸索到那树旁边去。

　　里屋的洛念瑾一时哭笑不得。方才她听见外面有些声音，便走到窗前侧耳细听，谁知竟是正逮住这两个皮孩子。她略一思索，觉得自己衣着虽然随意了些，却也还可以见客，更何况与其被揭掉一片瓦还不如现在现身叫住他们，于是也就打开了窗户。

　　正略探直身子的兄弟俩猛然一惊，年长些的更是差点脚下拌蒜摔个马趴。

　　洛念瑾无奈地看着他们。先前那一句“七弟”已经让她明白这二位主儿的身份。洛念瑾轻轻叹了口气，俯身行礼道：“洛念瑾见过五皇子、七皇子，不知二位皇子何故突然造访？”

　　七皇子见状撇撇嘴，仰头道：“你这家伙好生无趣，哪来那么多礼可行的？唉，今日白费功夫！亏我期待半天，以为洛家女儿会特别一些个。早知道是这样，我何苦遛过来。”

　　五皇子元熙逑见状连忙干笑两声道：“洛妹妹见笑了，我兄弟二人只是路过来看看，没别的意思……哈……哈哈……”

　　洛念瑾一时语塞，她倒也不气，面上礼节性的微笑也不曾减弱半分。斟酌了一下，她选择以一种迂回的方式表述自己送客的意图：“二位殿下一路赶来难免疲惫，若不嫌弃便进来小坐一番如何？”

　　大燕民风略有些保守，虽然还没到男女间禁止交流的地步，然而男子不得入闺房之类的规矩却是存在的。此言一出，按理来说识趣点的都会选择婉拒离开。

　　可惜这两位平日娇纵久了，从不是习惯看人脸色、揣度人意思的主儿。虽然自幼早把这礼法背熟，但从未放在心上。此时见洛念瑾如此一说，二人当时便顺势翻进屋内。

　　洛念瑾深表震惊。她从小家规森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饶是她也有点懵了。大模大样坐在软凳上的七皇子元熙直笑呵呵地道：“这才对嘛！我有点渴，洛妹妹你若是不嫌弃，可否帮我倒杯茶来？”

　　洛念瑾默然，竟转身真的给他倒了杯茶……

　　元熙直这下子也不淡定了。他原本是好奇难捱来一探究竟，如今见洛念瑾如此守礼，便生捉弄之意。故而此话就是冲着为难洛念瑾来的，吃准了这位贵女定是从小千娇百宠、循规蹈矩，他这样不管不顾闯进人家闺房，又命令她做那下人的事，换作是其他小姑娘想必早就哭了。谁成想这个小洛氏竟然如此淡定，别说哭了，此刻站在对面端着茶递给他竟然还一幅好整以暇的样子。

　　元熙直自然不敢真的接这杯茶。对方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他自知自己没这个能耐去和二哥、四哥争太子之位，所以这女孩子自然也就是他的未来嫂嫂了。像这般欺负欺负倒还好，他可不敢真的有什么诸如接过茶盏这样有可能会出现肢体接触的举动。如今只是这般还没触到这姑娘的底线，万一真惹急了一下子捅到皇后那里去，自然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洛念瑾看着元熙直脸色变换，便知他是没辙了。她也不为难，将茶盏放在窗下案几上，顺手关上窗户。三个人在屋里大眼瞪小眼，气氛实在微妙。

　　元熙逑性子耿直，早对自己弟弟的言行感到愧疚，见洛念瑾并没有生气，心下更是不忍，也就天然地多了一丝好感。此时他已经如愿看见了洛念瑾的面容，算是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便想着打道回府了。只是苦于不知如何开口。

　　一旁的元熙直原本是没玩够的，然而被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小姑娘给梗了一下，自觉无趣，便也恹恹地歇了继续作怪的兴致。

　　三个小孩子一时僵在屋里，半晌却忽然噗嗤一下齐齐笑了起来。夜半三更的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几个人捂着嘴，眼中却都多了一丝默契。

　　小孩子的友情就是这般，来的莫名其妙。

　　这一下子，三个人也不觉得尴尬了，彼此间忽然熟络起来。元熙直摆摆手道：“现在太晚了，我们该回去了，你倒挺有意思，明天晚上你别睡，我们带你去看看这宫里有趣的地方。”

　　元熙逑早自己打开窗户，一只脚就踏在窗棂上。闻言回头问：“嗳，我们该如何称呼你？你们女儿家好像不太愿意别人随便叫名字？”想了想又补充到：“我字子善，七弟字子忠，你叫我们的字便好。”

　　洛念瑾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自幼被规矩压着，此时忽然得见两个这样自在的人，顿时也心生向往，不知从哪借来的胆子，竟然也默认了明晚偷溜出去的提议：“我是不太在意这些，你们随意怎样称呼都好。”

　　谈笑间两个皇子已经翻窗出去了。元熙直闻言嬉皮笑脸地道：“嘿！你既然如此爽快，那便唤你瑾儿妹妹如何？”又得寸进尺，一叠声“瑾儿妹妹”地叫。

　　元熙逑从他后面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拎着元熙直的脖领子，元熙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洛妹妹见怪了，七弟他一向这样，连父皇都拿他没辙。”

　　洛念瑾心道你这般和他混在一块深夜闯闺房，也不是什么乖孩子。她站在窗边俯俯身，算是送客了。

　　一直到两位皇子熟练地爬上树、翻过院墙，洛念瑾才关上窗户坐回榻上。

　　早先她还在家时，父亲专门给她讲解过宫里的人、事。眼下这两位皇子的身份可谓是十分微妙，她倒是没想到这二人竟然是这般要好。

　　宫中的后妃分为两派，一派自然是以魏皇后为首的三大世家一系，一派则是以冯贵妃为首的新兴氏族。皇帝为了制衡前朝，乐得坐山观虎斗，不时暗中帮助弱势的冯贵妃一党，打压三姓世家。

　　元熙逑今年不过十一，生母身份低微，当初难产而死，故而元熙逑一直养在魏皇后膝下；而年方九岁的元熙直，他母妃可是冯贵妃的左膀右臂。这二人关系竟如此要好，洛念瑾也只能感叹命理真是神奇。这样想着她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太极仪盘，用毓慧的生辰八字当做练手素材卜了一卦……

　　……

　　元熙逑摸到自己屋的窗户下，左右探看一番，放心地一跃钻回屋里。他走到床边刚想钻进被窝，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麻。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他后方传来：“五弟深夜外出，不知竟去往何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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