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第 149 章
赵宗清轻笑了一声,不与崔桃辩解,自有她后悔的时候。
“就怕她还会再择机进宫,少主,要不要盯紧?”
“把消息传给范仲淹。”
案子的牵涉者意图进宫斡旋,寻求太后的帮助,这消息传到秉性正直的范仲淹耳朵里,一定会令他恼怒。从前范仲淹都敢大胆妄为地参太后,更何况区区一个崔七娘。听说他在开封补的调查并不顺利,那些衙役们都带情绪,不太愿意配合范仲淹去查韩琦。
若他再得知此事,哪里还会坐得住?惹来满朝文武的非议和不满,她崔七娘自然是再没机会宫。
不出赵宗清所料,范仲淹得知崔桃宫找太后的消息后,他便立刻怒气冲冲面圣,还特意带了吕相过来。
“臣无能,只怕查不得此案了!”范仲淹语气铿锵,引得赵祯和吕夷简都很疑惑,忙询问他缘故。
范仲淹的匣子便打开了,长篇大论崔桃今日进宫面见太后之事,有多少可能的意图,可能的利益和危害,又叹崔桃一个小女子竟然仗姨父是宰相,背靠太后,便势炽骄纵,妄图忤逆圣旨,只在面上遵守规矩,背地里却处处都是小心思。
“吕相觉得下官所言是否在理?”
吕夷简总算明白范仲淹为何巴巴地把他找来,合就是为了面讥讽他,硬逼着他这个亲戚表态,好来个‘大义灭亲’。
可他并不想!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和观察,吕夷简非常相信崔桃的人品,这孩子在开封府尽职尽责做事,破冤案保百姓平安,是难得心怀大义的奇女子。他又怎能在孩子危难的时候落井下石?可他若是求情的,护短之嫌太明显,反倒更起反作用。
“这事呢,要看怎么看了。”吕夷简半睁眼,慢悠悠地说道。
“那依吕相之见,该怎样看?”范仲淹追问。
“初说禁止人家接触案子和开封府相关人等,可又没说不准宫。太后爱听崔七娘讲故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再说这次是太后传召,崔七娘难不成要忤逆不来?
讲故事而已,范秘校言之重了,若不然便召来当时陪侍的宫人问上一问就是。”
是这么说,但谁敢随便传召太后宫里的人来问话?更不要说当时陪侍的宫人都是太后身边的亲信,惹得太后震怒,在场的人谁都扛不住,包括皇帝。
“今日或许无事,但倘若她死后继续频繁入宫,势必会给人盛宠正隆之像,少不得有巴结的、畏惧的、偷传消息的……谁还敢得罪她,招惹她,去老实招供?”
范仲淹退而求其次,要求皇帝在他把案子情况查明之前,禁止崔桃再宫。
赵祯应承,随口叹了声:“这么点小事,至于如此较真。”
此话即引来范仲淹的不满,滔滔不绝地细分析其中的利害,逼得赵祯连连点头叹所言在理。
半个时辰后,禁止进宫的消息就传达到崔桃那里。崔桃家中正在招待客人,传的人走后,这些客人们都散了,大门紧闭。
赵宗清得知此消息后,留四个人继续监视崔桃和韩琦的动向,令余下的人手都去金明池那边帮忙。
他随后召来一名脸生的属下,此人名唤浮光,是赵宗清的亲信。他平常一直藏在暗处,鲜少露面,便是莫追风和莫追雨兄弟也不认识他。
“两日便是上元节,灯和灯油可备齐了?”
“备齐了。”浮光躬身应承。
“去办吧。”
浮光抱着一摞套街道司的衣裳,分派给属下,令他们在上元节前夜穿好了候命。
是夜,皇帝头疼病又犯了。
徐巍前来为赵祯诊脉。
赵祯半卧在榻上,边揉着太阳穴边蹙眉,斥宫人们都出去,嫌吵。
“官家可识得此物?”徐巍从袖兜里掏出一方帕子,帕子的一角绣着栩栩如生的荷花。
赵祯坐起身来,仔细端看一番后,摇头。
“官家可还记得王美人,是否曾用过这类锦帕?”
赵祯的脑海中乍然忆起王美人的脸来。她虽不是宫中容貌最美的一个,却是笑起来最好看的女子,睫毛长又浓密,双眸盈盈清澈如泓,时候弯成月牙形,极具感染力,让人见了不禁跟勾起嘴角,也想跟他一样开心地笑,不管什么坏心情都抛却脑后了。那时候他常和太后闹矛盾,只有去她那里才觉得最放松舒服。只可惜她那般赋质温良的人儿,却短命。
“怎生问起她来?”赵祯又看一眼锦帕,确认自己不曾在王美人那里见此物。
徐巍简单解释此事涉案,才不得不冒犯皇帝,询问清楚。
“那官家可曾见王美人画过类似这样的荷花?”
赵祯有些恼了,“王美人早已经死了,怎会涉案?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徐巍忙跪地赔罪,尴尬表示他也不清楚。他今日按惯例去给韩琦‘诊脉’,只得了这些来传递。
“不然官家将他传召到宫里,亲自问他?”徐巍试探问。
鉴于今天白天刚发生的事,皇帝断然不可能将人传召入宫。韩琦选在这种时候抛出王美人的问题,让他来传,简直太聪明狡猾了。他韩琦连皇帝的眼色都不用看,就能得到答案了。苦了他,更苦了官家,对着他发不了太大的火,只能憋了,终还是要配合回答问题。
“官家,事关重大。”徐巍悄声提醒赵祯。
如今已有近万数人马陆续靠近汴京,在金明池外十里悄悄驻扎。因还有许多未知地方的来人在悄悄聚集,他们会在临近关头的时候现身,所以明日人数极可能会翻倍,等到上元节那日恐怕还会更多。
汴京城人口过百万数,算上城外诸多州县人数就更多了,赶上年走亲戚串门,人员流动太巨大。这些人都三三俩俩地乔装成串门子的百姓,即便总数达两三万之多,还是非常难查。
倘若设关卡,严厉排查,倒是能查出这些可疑人员,但这样势必会打草惊蛇,不仅无法让幕后的大鱼现身,还会令这些人马受惊蛰伏起来,便无法彻底肃清。这一次还有排查的方向,可以防御他们的阴谋,下一次却不知什么时候会再出什么事了。与其长期埋隐患,不如结网捞鱼,一举歼灭。
“没印象。”
赵祯也怕是自己没记清楚,便唤来当年伺候王美人的宫人询问,所得答案一样,皆不曾见王美人绣过或画过荷花。
不王美人的两名贴身大宫女都表示,王美人生前在没事的时候,常会坐在荷花池边呆望许久,问她故,只说发呆也是休息的一种。
倘若她真是爱荷之人,为何只字不提?
既然韩琦会揪着荷花的问题不放,就代表这背后一定有事。
赵祯心里或多或能感觉到这意味着什么,身为一名帝王,岂可能会容忍自己后宫的女人心有他人。
赵祯脸色极差,呵斥徐巍给韩琦传,此事若不交代明白了,今后别想再回朝为官!
徐巍把传给韩琦的时候,韩琦只面不改色应承一声,便忙于别的事去了。徐巍怎么看都觉得韩琦根本不怕官家的,幸亏官家这会儿没在,不然瞧韩琦这反应非得气死了。
“韩推官现在有多少把握?”
“五成。”
“什么?”徐巍大惊,吓得心肝乱颤,“事情不是都查明白了么,这兵也随你们调,怎么就这么点把握?这如能让官家上元节安全赏灯?”
“今日之后,会有九成。”
“却还是有一成变数,你可知这件事一旦疏忽失败,后果有多严重?”徐巍提议韩琦还是不要让官家在上元节露面。
“官家早已下旨昭告天下,上元节赏灯与同乐,会点燃最大一盏天灯,为大宋和黎民百姓祈福,这种事岂能说改就改?”
徐巍知道这种昭告天下的旨意,除非了极特殊情况,不然临时更改便会有损天威。可终究还是皇帝的安全最重要,如果出现问题,他们这些参与查案的人都活不了。
“况且官家不现身,那些人不会动手。”
徐巍欲再游说的被堵在了嗓子眼。
得了,他还是提前一天放天灯,先祈福吧。若失败了,也算提前给自己点根蜡。
崔桃在家无聊了,就挖了个地道,这技能借鉴于杏花巷案的凶手陶章。
陶章虽是侏儒,更是个杀人恶魔,可挖地道的技能确实优秀。得益于开封府人员的详细审问,陶章在供状里详细交代了他挖地洞的整个程,透露出几个技巧在其中。崔桃便活学活用,把地道挖到了邻街吴掌柜家的狗窝。
崔桃冒头出来时候,被大黑狗舔了两口。王四娘随后出来的时候,大黑狗却对她龇牙凶叫。崔桃便拉住了大黑狗,安抚狗的情绪。
“哎呦我去,这狗眼还真能看出高低来!”王四娘愤愤不满地抱怨。
这间住户吴掌柜刚接手一家生意极好的包子铺,崔桃曾最爱吃他家芥菜羊肉馅的包子。崔桃在京名声不小,吴掌柜自然认识崔桃。吴掌柜闻狗声跑来,忽见崔桃跟自家大黑狗抱在一起,他愣了又愣。
崔桃亮出腰牌,“衙门办案,还请吴掌柜配合一下,记得保密。”
“晓得,晓得!”吴掌柜依崔桃之言,弄了些稻草堵在洞口。
“这狗看家的?”崔桃趁这时候又摸了两下大黑狗。
“是,不现在看是个没用的。”吴掌柜见崔桃很讨大黑狗喜欢,不禁玩笑一句,又问崔桃是偶然挖到他家,还是故意的。
“我知吴掌柜一人住在这,这附近数你家人最少,这办密案自然是知情人越少越好,所以我是故意挖到你这儿来的。”
吴掌柜马上称赞崔桃挖洞技术了得,配合二人的意思,送她们从后门出去。
早有安排好的马匹在等候,崔桃和王四娘随即就骑马去了。
吴掌柜张望片刻后,脸色立即冷下来,赶紧往广贤楼报信出去。
崔桃和王四娘跟踪宋御史一整天。
夜里,林尚书便在广贤楼夜会宋御史,二人在屋中商议乾元节谋反的具体计划。其实这些都是故意说给崔桃听的,好让崔桃以为他们谋反的日子定在了皇帝生辰四月十四那天,自然就会忽视掉最近的上元节。
崔桃和王四娘从广贤楼出来后,就跟做贼似得,悄悄去了韩琦的府上。实则他们这些小动作,都在赵宗清的监视之下,她们就是要装成好似得到了重大消息,急着去通知韩琦的样子。
赵宗清这个人多疑,崔桃的个性他了解,若说崔桃因为怀孕太过安静而一点动静没有,他肯定不会安心。今日这一出,就是为了打消赵宗清的疑虑,转移他的注意力,以协助韩琦那边更顺利地调查。
林尚书还是有些担忧,害怕崔桃和韩琦就此便将消息呈报给皇帝,引得上面的人忌惮他,会耽误他们上元节的计划。
“不会,依韩琦的性子,必会谋定而后动,以免再出现上次指证你却反被停职受审的情况。”赵宗清令林尚书尽管安心办事即可。
崔桃韩琦房间的时候,发现他桌子上有一块布裹着长长方方的东西。
“好吃的?”崔桃见韩琦摇头笑,还不信,马上解开布扣,见里面竟然放着四块青砖。
准确点来说,是三块烧好的青砖,一块有裂纹的砖坯,表面还粘些泥土。
那块砖坯一面有洞,崔桃然记得,这是在发生干尸案的窑厂所见的砖坯。
另外三块青砖,有两块在细腻度和成色上一致,另一块则略有差异,看起来不属于同一批砖,甚至可能不是出自同一个窑厂。
韩琦指那两块质地相同的砖道:“这块是三清观的用砖,这块是莫家窑厂的砖。”
“那这块是金祥窑厂烧制的砖?”崔桃指那块成色不同的。
发生干尸案窑厂的老板就叫金祥。
韩琦点头。
“我看这砖坯有明显的裂纹,边角也磕坏了,莫非是废弃不用的?”崔桃问。
韩琦应承,“节期间窑厂不做活倒不稀奇,但他们把之前已经做好的砖坯都丢弃掩埋了。”
毁砖坯灭迹,可见这里头有猫腻。
窑厂不是自案子发生后生意艰难,赔钱么?再有这空心砖坯不是说新样式,打算凭这个主意赚钱么?如今怎么随随便便就丢弃了?
还有,金祥窑厂本该烧制实心砖去供应给三清观,可三清观的用砖其实却产自莫家窑厂。
韩琦:“已经跟三清观的小道士暗中打听过了,他们的用砖的确是从金祥的窑厂运出。”
“从金祥窑厂里运出了莫家窑厂的砖……也就是说,金祥窑厂和莫家窑厂有干系,金祥窑厂自产的砖没供给三清观,那供给谁了?还有这种带洞的砖坯为废弃不用了?怕是已经烧够数量了,剩下的这些是用不了才丢弃。”
韩琦跟崔桃的想法一致,“窑厂的烧砖窑有限,产砖数量也有限。若顾供给这一边,另一边的就供不上了,只能拿别家的充数。金祥窑厂给三清观烧砖就是个幌子,实则他们主烧空心砖,供给另一处地方。”
回家的路上,崔桃看到不少从瓦舍那边回来的百姓,大多数人手里都拿着一盏天灯。上元节是有放天灯的习惯,可这会儿还没到日子,怎么就人人拿着天灯了?
崔桃便让王四娘去问一问。
“什么?你这是白送的?”
“店家说图过节喜庆,借大家福光。所以每人送一盏天灯,听说上元节那天还会送呢。”
“我瞧这天灯比我们之前买的那盏都好,不知小娘子可否告知那家店在哪儿,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崔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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