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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穿


九郎赵仁初,  便是先前月芙见到,同妹妹走得有些近的那位宗室。

他本是圣人之子,其生母只是一名宫婢,圣人酒后偶然临幸后,  方生育此子,  因而一向不受重视。

他三岁那年,  生母因病过世,六岁那年,  圣人的一位庶出兄长英王早逝,  未留子嗣,圣人便将他过继给英王做嗣子,  由英王妃照料长大,  本早就该得封王,可一年一年拖着,  直到去岁,  圣人才想起来,封他为建平郡王。

他的身份自然比不上赵恒这般瞩目,不过,对如今的沈家而言,依然是个绝佳的选择。

秦夫人一听,  顿时高兴起来,张了张嘴,  想多问几句,  可余光瞥见还在一旁的月芙,又讪讪地住口。

因为先前的事,直到现在,秦夫人也无法坦然地面对月芙,  甚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对这个继女,还隐隐有些忌惮。和亲生女儿说贴心话,自然不能有继女在场。

月芙看着这对想说话,却因她的在场而不得不忍住的母女,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的屋中。这两人要说的话,一点也不难猜。

赵仁初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在她的梦境里,此人的确曾与妹妹有过渊源。不过,并不如妹妹以为的那般。赵仁初从开始,就只是抱着玩笑的心态,从没想过要娶月蓉为正妻。

不过,月芙也不想提醒妹妹和继母。

一来,她如今已同他们有了隔阂,没必要再做这样的好人,否则,反会让她们有所怀疑。

二来,以月蓉的性子,无需旁人提醒,就能选择最有利于她自己的选择。就像梦境里,月蓉虽因涉世未深,未能一眼看透赵仁初的真面目,可一旦她发现了赵仁初的意图,便立刻果断地离开,选择与赵恒成婚。

总之,月蓉的事,她不会操心。

不过,去马场骑马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据她所知,赵恒时常会去那儿。

……

接下来的两日,赵恒过得有些不踏实。

咸宜公主对他那日对王氏兄妹的冷淡十分不满,曾专程到他的住处说了两句。

面对阿姊的教训,赵恒一向只是忍着,待她发泄完了,再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是个意志坚定,极有主见的人,虽闷不吭声,却绝对不会因此就改变。

赵襄儿气得不轻,可是亲弟弟,已斥责过了,也别无他法,只好丢下一句“你好好想想,不是什么人都配嫁给你的”,拂袖而去。

反倒是一向与她一条心的太子赵怀悯,这一次出乎意料地没有站在她那一边。

听说此事后,赵怀悯竟然亲自劝了赵襄儿,第二日,又派人来安慰赵恒,让他莫将此事放在心上,一切依他自己的心意来便可。

一番举动,果然像个爱护弟妹的好兄长,连圣人都亲口夸赞了几句。

赵恒却觉得此事有些反常。

他一向十分敏锐,从那日在枫林外遇见太子开始,便察觉到了这种不对劲。

虽与太子不算亲近,但到底是亲兄弟,他心中清楚太子的为人,此时忽然尽显兄弟情谊,让他自己挑选合意的女郎,可见其实是不再愿意让他娶王十四娘了。

可先前分明是太子知道他要照着当年祖母的话,娶沈家的女郎,才让舅父和太子妃替他重新挑选其他女郎的。

他仔细想了想,只觉根源还是出在那日御前商议都护府参军一职上,恐怕太子已对他有了几分戒心。

此事,他暂时还不能做什么。既然本就无心政事,也不必害怕,无为便是最好的应对。

只是,最令他困扰的,还有另一件事。

连续好几个夜里,他都梦见了沈月芙,其中一个早上,醒来时,他的亵裤和床褥间,甚至留下了一片冰凉黏腻的濡湿。

血气方刚的男儿,偶尔梦见旖旎的片段也是常事,只是,从前这些片段里的女人,面容都不甚清晰,近来,却渐渐地都变成了沈月芙。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接触过的女人太少了才会如此。可这两天,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味。

想起她的那些话。

“我绝不会为沈家谋利。我只会为自己谋利。”

“我若有别的心思,也该用在殿下身上才对。”

她很自私,也很有心机,会利用自己的美貌,故作柔弱。可是,她又不掩饰自己的心机,这样的直白,让他感到不知所措。

只能强迫自己厌恶和唾弃。

然而,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

数日后,月芙陪着妹妹一同下山去了马场。

赵仁初自然不会只邀月蓉一个,帖子上写的便是沈家姊妹,亦不会只邀沈家二人,等她们到时,马场上已有了七八个年轻男女,围着赵仁初说笑。

有人见到沈家两姊妹,高兴地笑起来,冲这边挥了挥手,道:“沈娘子,你们来了!”

赵仁初后知后觉,也带着几个人过来,同姊妹两个打招呼。他的目光落在月蓉的身上,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引得月蓉一阵脸红。

前来作陪的几个当然都知晓赵仁初的心思,纷纷在一旁起哄。

“这下好了,二娘来了,人也算齐了。”

“上回,二娘说骑术不佳,正好今日让九郎教教你。”

赵仁初对旁人的吹捧颇为受用,不禁昂首道:“我的骑术自不算多好,不过,教一教二娘,应当还是能胜任的。”

“那今日便劳烦九郎了。”月蓉红着脸对赵仁初说完,又转头看月芙,“阿姊你呢?可要一同和九郎学一学?”

月芙同他们这几人原也不算太熟悉,也明白妹妹的意思,遂笑道:“你去吧,一会儿,我自己骑马到四处走走便好。”

她本就是来碰运气,看看会不会遇见赵恒的,当然不会“不知趣”地打搅他们。她知道这些人其实根本看不上她的身份。

众人皆露出满意的笑容,遂三三两两往马厩的方向行去。

月芙落在后面,趁着无人在意时,悄悄放眼远望。

马场占地极广,除了大片草场平地,还有松林、溪流和丘陵,一眼望去,令人心胸开阔。

马厩位于东面,此处不但养着御马,大多随驾宗亲贵族的马匹也都养在此处。由干草、木材和砖块建起的马棚沿着马场的边缘一列列整齐地排列着,喂马的杂役们见几人过来,连忙奔上前来招呼。

“几位郎君、娘子,马已备好了,都是一个时辰前喂过草料的,请随奴来。”

绕过前排的两间马棚,很快便能见到他们几人的马儿已被带到了一处,有两名马奴看着。

人人都看着马,只有走在最后的月芙,悄悄地看了一眼隔了两排的另一间马棚的边墙处。

那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飞快地一闪而过。

“好了,咱们这就走吧。”赵仁初说完,率先从马奴手里接过缰绳,一翻身上了马。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月芙的眼神动了动,微笑着上前,拦住就要上马的妹妹,轻声道:“阿蓉,等一等,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月蓉面露困惑,可见她似乎真有什么事要说,便转头冲赵仁初等人道:“你们先去吧,我同阿姊说两句话,一会儿就来。”

赵仁初看一眼姊妹两个,嘴角扯出一抹笑:“好,莫让我等太久。”

说罢,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带着其他人疾驰出去。

“阿姊,你想同我说什么?”月蓉着实有些困惑,眼看着其他人都走了,偏自己还留在这儿,甚至隐隐有些不高兴。

月芙却没回答,只说:“这里不大方便,咱们换个地方说吧。”

说罢,不等妹妹答应,便先转身往后面走,直到又绕过两间马棚,才在一处角落停下。

……

赵恒是在沈家姊妹之后进的马场。

他每隔两三日便会来一次,因早已熟知这里的一切,也不走大多数人会走的插了旌旗的大门,而是直接绕到马厩附近的入口进去。

马奴已知晓了他的性子,跟着迎上来,道:“殿下来得巧,方才建平王也带着几位郎君和娘子一道来骑马,现下应当就在这附近。”

赵恒“唔”一声,没太多反应,更不打算同他们一起。他同九郎也不过是平日遇见,会问候一声的关系,这时候过去,反倒要让九郎不自在。

“那边就是,他们应当是牵马去了。”马奴不知他的想法,看见前面不远处已然绕进一间马厩的几人,连忙指给他看。

赵恒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了沈月芙一人。

大概是为了方便骑马,她今日穿了一身烟霞色的胡服,袖口与裤脚都收紧了,一向着丝履的脚上也换成了鹿皮短靴,整个人不复平日的柔弱,多了一丝英气,显得越发生动。

只是,赵恒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加快脚步,绕到被挡住的马棚附近。

不知怎的,他有些不想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

马奴有些讶异:“殿下,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赵恒挥手:“你下去忙吧,不必跟着我。”

因知这位殿下一向喜欢亲力亲为,马奴也不担心,当即行礼离开,留他一人在此。

四下静了些,除了马儿偶尔发出的吭哧声,便是赵仁初等人不太真切的说话声。

赵恒站在原地没动。

他感到心里发堵。前几日还说将心思全都用在他身上的女人,一转眼,又和旁人来骑马了。

如此反复无常,根本不值得信赖。

他回想着过去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越发觉得一句也不能信。在圣上面前舌灿莲花的弄臣都不见得比她更会迷惑人心。

不一会儿,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应当是赵仁初等人已经离开。

赵恒正要去牵自己的马,却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隔着一间马棚,沈月芙正同人说话。

他的脚步立时又顿住了。

“阿蓉,你同我说实话,可是对建平王有意?”

赵恒愣了一下,随即握着的拳悄悄松开。

那边静了一瞬,随后便是沈月蓉略带忸怩地回答:“阿姊,你、你怎么忽然这样问……”

“阿蓉,我是你的长姊,哪里会看不懂你的意图?可是,建平王哪里比得上八王?你不愿听从母亲的话与八王走近,反而对建平王有意。就因为不想离开长安?”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赵恒的心里渐渐感到怪异。

“是,阿姊,我就是不想离开长安,不想跟着八王到边塞吃苦。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放着京城的一切不要,反要去那么遥远破落的地方。待了二十年,还没待够吗?阿姊,我只是想替自己打算,替阿父和阿娘打算。八王身份高贵,我本就高攀不上,不如另觅良人。”

沈月蓉的这番话说得有些急,也有些冲,赵恒扯了扯嘴角,非但没介怀,反而有种莫名放松的感觉。

可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只听沈月芙淡淡道:“替自己打算,替阿父和阿娘打算……阿蓉,这便是你当初不告诉我真相的原因吗?”

“什、什么真相?阿姊,你在说什么?”

“定远侯府的寿宴,父亲和母亲同崔贺樟串通一气,要将我交给崔贺樟糟蹋,再借着替崔大相公续弦的名义,让我嫁进崔家——这些,你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就是为了要替‘全家人’打算,对不对?”

“阿姊!”沈月蓉忽然尖声唤她,好似被人扼住了要害,声音紧张不已,“你忘了吗?那日我着了风寒,根本未去崔家,阿父和阿娘也从没提过这件事,我怎么会知晓?”

沈月芙冷笑一声:“是吗?看来,你已然确信这件事的确发生了,也确信是父亲和母亲的安排。既然不知晓,又如何这般笃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蓉,那一日,我让桂娘在家中留意了你的情况,你根本没有染风寒。”

被如此拆穿,沈月蓉似乎再也说不出否认的话,不禁尖声道:“这不能怪我!阿姊,是你得罪了贵主,才牵累了我与阿父、阿娘,不——就连尚儿的前程,也会被你毁掉。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况且……阿姊,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你后来不是安然回来了吗?何必再计较过去的事。”

大抵人皆是如此,面对自己犯下的错,总是羞于承认,下意识逃避,更别提为此付出代价。

赵恒听着姊妹两个的话,内心已然涌起惊涛骇浪。

他想直接过去,可脚步还未动,理智却又提醒他,现在过去,恐怕会让沈月芙困扰,这才克制住冲动,仍旧站在原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瞬间,沈月芙平静却失望的声音传来。

“你去吧,阿蓉。”

沉默之中,只余下飞快远去的急促马蹄声。

深秋的寒风从广阔的旷野刮过,枯萎的草丛上卷起一阵苍凉的草屑。

赵恒慢慢从马厩的后面走出来,看见孤零零站在枯草之上的月芙。

烟霞色的胡服与鹿皮短靴已不再活泼俏皮,在午后明媚的阳光里,透着几分淡淡愁绪。

他艰难地开口,轻声唤她:“沈娘子。”

月芙站着没动,只是背对着他,飞快地低下头,用手擦拭着脸颊。

赵恒浑身一紧,立刻大步绕到她的面前,在她躲开之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

清白美丽的脸庞上,不知何时已挂满盈盈的泪珠,水汪汪的眼眸亮而清澈,盛满惹人心疼的伤感与忧愁。

赵恒顿时呼吸一窒,心口也被用力撞了一下,钝钝地疼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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