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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说


回到自己的屋中后,  月芙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只气得浑身微微颤抖。

素秋和桂娘都已经察觉到方才在正院里的动静,两人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  更没上去劝,  只是倒了一杯稍凉的茶放到案边,  便一同退到外间,默默地做起针线。

这时候,  怒火远胜伤心,  只有让她一人待一会儿。

屋里静了许久,月芙才从控制不住的颤抖中缓过神来。

她拾起手边的茶杯,  仰头一口饮尽。

本就不热的茶水已经变得寒凉刺骨,  顺着喉管落进腹中,激得她抖了抖,  脑袋也跟着飞快地思索起来。

和继母的那一番话,  已算和家里彻底撕破脸了,她不难想到,一会儿等父亲从衙署中回来,继母会如何添油加醋地将事情告诉他。

而父亲……虽是亲生的,却比继母更指望不上。

继母还会顾忌着后娘的身份,  生怕被人指责苛待继女。亲生的父亲却一味地只管自己。

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若他有担当些,  当初圣人践祚时,  主动低头认错,负荆请罪,也好过后来的龟缩家中,浑浑噩噩,  只靠着杜家替他一次又一次地扛过考绩和调职。

这样的父亲,哪里会帮她呢?

想来继母已经心生警惕,生怕她的存在,会威胁全家人的前程,尤其是月蓉的婚事。

梦境里,他们被赵恒斥责后,仍然将她硬送进了定远侯府。

而这一次,虽然因为她的提前筹谋,崔贺樟已没法再用“续弦”的借口将她强行带走,但谁知道,她的父母会不会另起他意?

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幸好,现在她每到一处,身边都有赵恒派的两人暗中保护着。

赵恒身边的人,除了那个叫杨松的,是从小就跟在身边的近侍,其余人似乎都是到了边塞以后,才陆陆续续成了他的侍从。

他们的面孔很少出现在京城,因而也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引起怀疑。

……

时至十一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行宫断断续续下起雪,薄薄的一层,铺开在山野间,纷纷茫茫,美不胜收。

长安城里,已有十数个西域番邦属国的使臣抵达,正等着年关时谒见大魏天子与皇族。

照往年的惯例,圣人会先派礼部与鸿胪寺的人前去安排好一切,待年关临近时,再令他们分别前往骊山,由太子亲自下山带其入行宫拜见。

然而,今年,圣人却出乎意料地让八王赵恒先行下山,前往长安,与礼部、鸿胪寺的官员们一道安顿这些西域来的使臣们。

此举自然引起朝中的许多议论和猜测。

八王从前从不参与朝政大事,这一次不过留在京中的时间久了些,圣上便把接待使臣的重任交给他,也不知是不是有重用的意思。

到底和太子一样,赵恒也是嫡出皇子,这么多年,圣上对王皇后的子女有多么宠爱,朝臣们有目共睹。

不过,虽委以重任,但到底也只封了个临时的职衔,待差事办完,依旧除了亲王的头衔,只有个六品校尉的实职在,也不知圣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面对外界的猜测和议论,赵恒倒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并非对此毫不诧异,只是,他心里清楚,这时候,表露的情绪越多,越容易授人以柄。

尤其是和太子赵怀悯在一处时,更要当心。

他心里有中感觉,经此一事,长兄恐怕已对他生出戒备了。

下山之前,赵恒仍旧没忘记月芙的事,挑了一个午后,到赵佑的居所去探望一番。

距离上回马球赛上的坠马已经过去多日,赵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上擦伤处深红色的硬痂还未脱落,因此,这些日子,他仍在家中闭门休养。

许是闷得久了,一见赵恒过来,他顿时十分高兴,吩咐侍从下去备些酒菜,要好好喝几杯。

“八王兄,我的伤都已愈合了,大夫也说可以饮酒,只别饮醉就好。”见赵恒往自己手上的伤处看,他连忙解释,憋了许多日,总算有机会放纵片刻,自然不能错过。

“好,那便只饮三杯。”赵恒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心有不忍,也没阻止。

冬日的午后,白雪晶莹,红泥小火炉上温着酒,一张食案横在窗边,上面摆着才刚出炉的炙羊肉、乳酿鱼,好不惬意。

杯酒下肚,赵佑满足地叹了一声。

“八王兄,多谢你今日来看我,其实我没什么大碍,那日,看你打球,我实在羡慕佩服极了,只可惜,我没有王兄你这样的本事。”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因烤了火,脸颊红扑扑的,双眸发亮,语气里满是诚挚。

不知怎的,赵恒有些不愿直视他的眼睛。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

“你不必羡慕,更不必妄自菲薄,若想技艺精湛,只管勤加练习,日积月累,总会精进。”又饮了一杯酒,吃了几口炙羊肉,他慢慢地开口,“我今日来,除了探望你,也是有些话要同你说。”

赵佑平日没有太多机会能同这位八王兄说话,一见他有话说,立刻放下木箸,挺直脊背,正色道:“八王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上一回,在宴席上,我见你对沈家大娘子似乎格外不同,不知是否误解了你?”

一听“沈家大娘子”几个字,赵佑的脸顿时红了,看也不敢看他,低着头结结巴巴道:“我、我确实——没有,王兄没看错……”

赵恒看着他羞涩的样子,一时觉得心头发堵,一时又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他问:“你为何喜欢沈娘子?”

赵佑一愣,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思索片刻,忸怩道:“因、因为沈大娘、她生得好看,说话还温柔……”

原因如此简单。不过,年少的情愫,本就不该有太多杂质。

“那你是否打算娶她?”赵恒又问,这一次,语气变得格外严肃。

“娶她?”赵佑又有些发懵,仿佛一时没听懂,跟着重复一遍,在口中仔细咀嚼这两个字的含义,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若能娶她,自然好!”

赵恒沉默片刻,慢慢道:“你可曾想过,要如何娶她?她是沈家的女郎,才和离不久,杜郎中要新娶的人,是咸宜公主。她的身份尴尬,本就受到许多流言蜚语的困扰,这些,你可曾想过?”

一番话缓缓道来,仿佛当头棒喝,打得赵佑不知所措起来,待在原地,说不出话。

赵恒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道:“还有你这边。叔父和叔母是否能接受沈娘子?你娶了她,能不能保她无虞?沈家的境况已然不好,据我所知,她在家中过得十分艰难。若你没想过这些,又如何能护住她,让她心安呢?莫说是她,恐怕连你,连叔父和叔母,都会受到牵连。”

赵佑的父亲只是圣人的堂弟,关系本就不亲近,他们这一支,在宗室里一直默默无闻,在朝中更是没什么作为,一没实权,而无圣宠,根本无法与公主、太子等人相提并论。

“我这话,听起来恐怕有些伤人。”赵恒见这位堂弟的脸色渐渐变白,脑袋也开始慢慢低下去,整个人惨淡无比,疑心是自己的话太重,让他一时接受不了,“但都是肺腑之言,望你不要因此介怀,这两日静下来时,也可再想想。”

他说着,理了理衣袍,从榻上起身,就要离开。

只是,当他走到门口,还未踏出去时,却忽然听见赵佑低声唤他:“八王兄。”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就见坐在窗边的赵佑有些萎靡地看过来,搁在膝上的那只手上还有一大片深红的硬痂,看起来触目惊心。

“谢谢你今日同我说这些。”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但仍然强撑着精神,看过来的眼神虽然难过,却十分真挚,“这些,我的确不曾仔细考虑过。王兄放心,我会自己好好想清楚的。”

他虽还没及冠,也没经历过别的挫折,但这么多年,赵恒是什么样的人,他看得清楚。别的宗室兄弟都与他不大往来,尤其是几位皇子皇女,哪怕是被圣人过继出去的九郎,也很少会理会他。

只有八王兄赵恒,对他和对其他人一样尊重。别人都说八王面冷,难以亲近,他却从小就喜欢默默地跟着八王兄,哪怕一年也见不了几次。

赵恒听他这样说,脸上慢慢多了一抹笑容。

“男儿有志,不妨勤练骑射,读史明志,将来护卫家国,造福百姓,建功立业。”

不知是不是因为赵恒的确上过沙场,又或者是他的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英武之气,只这么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让人感到有些热血沸腾。

赵佑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竟也有点振奋:“八王兄,我明白了!”

赵恒微笑着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

听说赵恒下山回了长安后,月芙有多日都深居简出。

父亲、继母和妹妹一直避着她,每日早晚见面,连话也说不上两句,唯一不知情的弟弟尚儿倒还与从前一样,与她说说笑笑。

可秦夫人仿佛生怕儿子也被她害了一般,急忙将人拉走。次数多了,尚儿也变得拘谨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所措。

月芙不管他们的疏远和冷漠,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为了不值得的人斤斤计较,气到自己,才得不偿失。

一直到十二月初七这日一早,她才带着素秋和桂娘两个一同离开骊山山脚的居所,往长安的方向行去。

明日是她亡母的忌日,每年的这一天,她都要亲自到寺中请法师做一场佛事,再往佛前进一炷香,以表思亲之心。

今年即便来了骊山,她也不想有例外,提前一日回长安,只等明日一早去寺庙。

前几日才下过雪,还未化尽,路上有些湿滑,马车在山路上行得极慢,颠簸的感觉也少了许多。

月芙坐在车中,手里捧一只精致的暖手炉,靠在隐囊上,听着素秋说话。

“奴方才问了许侍卫,前几日,咱们家里的确有人下山去了。许侍卫跟了一路,说是见人去了崔家。”

许侍卫是赵恒留下暗中保护她的两名侍卫之一。

自与秦夫人正面争吵过后,她便留了个心眼,让素秋暗中去拜托那两名侍卫暗中留意家里的动向,果然发现了蛛丝马迹。

算时日,被勒令在家中闭门三月的崔贺樟,应当已经出来了,这时候命人去崔家,还能为了什么?

不能给崔相公做继室,便只有被塞进外面的宅子里,给人做外室的份了。

月芙低头看着手炉上的纹路,轻叹一声。

她的家人,为了摆脱她,真是已经半点廉耻也不顾了。

从山路上下来,马车渐渐驶入宽敞平坦的官道。

月芙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头又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雪花,轻声道:“回长安这两日,恐怕会不太平。”

这一路行了两个多时辰。

一行人回到崇仁坊的郑国公府时,已到辰时。

月芙沐浴更衣后,便先坐在书案边,写了一封短信,让素秋交到许侍卫的手中,请他今日便送到赵恒的手中。

眼下赵恒正忙公务,恐怕没法及时从慈恩寺得到她递过去的消息,只好劳许侍卫亲自送一趟。

若不是时间宝贵,她也不想在这时候打扰他。

……

曲江池畔,赵恒同礼部尚书萧应钦一道设宴款待十几名西域使臣。

照各方来报的信使们带来的消息,今日一早应当是最后一名使臣,即吐谷浑的西平公慕容乌纥,就应当抵达长安。

鸿胪寺卿陈江昨日便已准备好一切,今日坊门甫开,便已带着人前去迎接。可直到如今,曲江的这场宴席已过半,仍未见慕容乌纥出现。

据前去等消息的小吏说,慕容乌纥态度蛮横无礼,处处挑刺,在城门外便挑剔不已,这才耽误了行程。

萧应钦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可见一旁的赵恒依旧淡定如常,又只好静下心来,继续等待。

使臣不恭,他们也无计可施。如眼下在场的西域小国,自然都恭恭敬敬。可吐谷浑这几年兵力越发强大,时常侵扰边境,尤喜趁几方纷争时,横插一脚,好几个小国都苦不堪言。

众人又耐着性子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有人进来报:“陈寺卿和西平公到了。”

底下的使臣们纷纷起身去迎,赵恒和萧应钦则只从榻上站起来,立在原地等待。

未见到人,就先听见一道粗犷的嗓音:“不是说要设宴款待我?我还未到,怎宴已开了?”

话音落下,就见一名膀圆腰粗,面方耳阔的大汉大步走近,跟在他身边的鸿胪寺卿陈江已然有些掩不住满脸的不悦。

萧应钦见状,忍不住有些忿忿,可碍于情面,不想损了大魏的气度,只好什么也不说。

赵恒站在高处的主座边,淡淡道:“这是设在午间的宴席,款待诸位使臣,并非只为慕容将军一人所设。将军一人来迟,不好让诸国使臣一同等待,只好先行开宴。烦请将军,下一次准时赴宴。”

慕容乌纥年逾不惑,自恃为吐谷浑贵族,乍见年纪轻轻的赵恒这般云淡风轻地同自己说话,一时横眉:“敢问这一位是何人?都说大魏人才济济,怎连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子也能在此说话了?”

照往年惯例,这场宴席只会有鸿胪寺卿和礼部尚书二人主持,因此,慕容乌纥并不知晓他是谁。

“你——”萧应钦见他如此冒犯赵恒,忍不住要开口斥责。

可还没等他的话出口,却见赵恒镇定自若地往前走了一步,用与方才一样波澜不惊的语气,淡淡道:“慕容将军想必并未见过我,我却早听说过慕容将军的名号。前年与吐谷浑的那场大战中,我曾亲手斩杀吐谷浑将士十人,听说,有两名是出自慕容将军麾下的猛将,一个叫慕容褐陀,另一个叫伏连筹。”

慕容乌纥的脸色顿时变了。这两人的确是他的爱将,也的确丧生于前年的那场大战中。最后虽以双方讲和结束,但若耗时再长些,恐怕依然是大魏获胜。

这也是他今日会以藩国使臣身份来长安的原因。

而眼前这位年轻的郎君竟然还斩杀过吐谷浑将士。

周遭众人都用看好戏的目光看着他,顿时令他无地自容。

吐蕃使臣高声道:“慕容将军,这一位乃是大魏皇帝的第八子,楚王殿下,你还不快快行礼!”

吐谷浑这些年不断壮大,与吐蕃之间摩擦不断,两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

慕容乌纥被众人戏谑的眼神看得怒火中烧,却没处发泄,只好绷着脸,弯下腰向赵恒行礼,在侍从的指引下,走到为自己准备的食案边坐下,不再挑衅。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被赵恒几句话轻易化解。

宴席继续,赵恒看着底下暂时不敢再口出狂言的慕容乌纥,面不改色,重新捧起酒杯,向方才受了一路气的陈江扬了扬:“陈寺卿,有劳了。”

萧应钦和陈江二人不禁对视一眼,再看向赵恒的目光中,已然多了几分敬佩和赞叹。

这时,一直侯在殿外的杨松走进来,站到赵恒的身边,低声道:“殿下,郑国公府送来了沈大娘子的信,请殿下务必今日便拆阅。”

说着,他将信奉到赵恒的手边。

赵恒的眼神动了动,将信快速收入袖中,冲身边的萧、陈二人歉意地点头,随即便站起身,快步走到无人的地方,拆信阅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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