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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第一章香童喝汤问奇案,老朽低头解悬因


  欧式洋房的建筑风格一向为诸位领导所认可。

  湛蓝的天空不时有飞机拉出白线。干枯的牵牛花藤蔓慵懒地趴在藤条上。湖中荡漾着深蓝色的铁皮船,鲢鱼追随着船的尾部,寻觅雾化的动物性饲料。

  山野秋意盎然。花栗鼠在嘴里填满榛子,兴致昂扬。

  好久没有如此悠闲了。

  明士杰躺在落叶中,嗅着一只金龟子刺鼻的气味儿。半瓶300ml的可乐敞着盖子,鱼苗在其中乱撞,痛不欲生。那是他随手在湖边捞来的。

  所谓的培训基本等同于旅游。

  有人冲明士杰打了个招呼,明士杰随意地回应。他向来如此——自视清高。

  一本发黄的稿纸被风吹起页角,封面夹着满是污渍的蓝色塑料皮。

  《陈警官的探案生涯》——那是警校学长留下的遗物。

  明士杰不知道故去的学长陈骁为什么会给小说起如此奇怪的名字。陈骁的探案生涯极其短暂,也许他也预料到自己会突然因公殉职。

  陈骁的文笔不错,时常在校刊上发表些短篇。若是转做文职,现在也许已经能调到市局,前途光明。

  可惜陈骁几年前在一桩大案中丧生。《陈警官的探案生涯》,是他在病床上的精神倚靠。

  陈骁最终死于肺部感染。被劣质电击棒的高压击中后,其身体机能严重受损,长期卧床。

  明士杰有些惋惜,但更多的却是不屑。他一直觉得,铁腕手段与雷厉风行才是警察必备的素质。一个文人,应当在税务系统按按计算器才对。

  当年的案子早就结了。

  被告侯证森因涉贩毒罪、故意杀人罪而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力终身。

  被告没有上诉。

  B市跃进废品收购站老板娘王某燕畏罪自杀,服用百草枯后抢救无效死亡。

  跃进废品收购站员工王国栋在逃避追捕过程中死于车祸。

  警方当场抓获正于小西沟制毒窝点从事毒品制作的胖子范学宽,在押解过程中由于疏忽致意图逃跑的嫌疑人范学宽坠入山崖意外身亡。

  似乎善恶终有报。四名社会败类遭受天谴。

  然而,警方在案件侦破过程中亦损失惨重。

  B市公安局三级警司陈骁在抓捕嫌疑人过程中因公殉职。

  B市公安局二级警司马克在抓捕嫌疑人过程中被柞木刺穿脾脏,死于器官衰竭。

  l市公安局二级警司吴君在山崖寻找疑犯范学宽尸体时失足落水身亡。

  B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刘志鹏因玩忽职守罪致使工作出现严重纰漏,受降级处分。

  B市公安局局长因指挥得当,破案迅速,受到上级嘉奖。

  罪恶终将臣服,恐慌也逐渐消除。世界恢复了风轻云淡。

  明士杰不这么认为。

  当所有不该巧合的事情全部巧合发生时,那只能印证一个结论——绝非巧合。

  明士杰似乎看到,在黑暗的迷潮背后,那张极其阴森恐怖的脸。

  “明哥,吃饭了,我在生活楼门口等你。”赵宇飞的电话拉回了明士杰的思绪。

  他起身环顾四周,踢翻可乐瓶,任鲫鱼苗在落叶上绝望地晃动。

  培训基地建设得犹如疗养院一般,优雅恬淡的生活很容易让人——尤其是自己丧失斗志。

  明士杰一口气跑下山,在单杠上疯狂做了二十多个引体向上,方才缓步踱至生活楼门口。

  赵宇飞递给明士杰一瓶可乐,找位子坐了下来,用手撕扯着塑料桌布。

  “明哥,上课讲的经典案例,挺有意思的。”

  明士杰将落在桌面上的金龟子一个个捏碎,看它们身体流出的橙色汁液,示意赵宇飞说下去。

  “白银杀人案你应该听说过。从1988年至2002年的14年间,嫌疑人高承勇性侵杀害女性11名,作案手段极其残忍且极具隐蔽性。”

  “1988年5月26日下午,白银公司23岁的女职工白某被害于家中,下身赤裸,颈部被切开,上身共有刀伤26处。”

  “1994年7月27日下午,白银供电局19岁女临时工石某在其单身宿舍遇害,颈部被切开,上身共有刀伤36处”。

  “…………”

  “2002年2月9日中午,25岁的女子朱某在白银区陶乐春宾馆客房中被害。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下身赤裸。”

  “明哥,首案距今已有30多年之久。究竟是如何侦破的?”

  明士杰十分不屑地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嫌疑人作案,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赵宇飞在鸡手冬瓜汤上洒了一层细密的葱花,漂浮的油脂让他想到了尸体上的尸蜡。自认为见惯大场面的赵宇飞早已对一切恶心的事物免疫,即使在车祸现场吃豆腐脑,他也全然无畏。

  赵宇飞嗅着淡淡的香气,轻轻咀嚼一块冬笋:“如此相似的作案手法,若早些合并调查,通过相同点的分析,也许可以避免后续问题的产生。”

  “不。没那么简单。我想你应该注意一下时间。你一个警校的实习生,没资格轻易下结论。”明士杰拧着眉毛,不满地说道。

  赵宇飞毫不在意,他已经习惯了明士杰的风格,带着请教的目光向他看去。

  “看一下时间跨度。第一次案发于1988年。第二次1994年。相隔6年。第三次1998年。再隔4年。”

  “我想,在你学习刑侦专业的第一堂课上。你的老师应该对你讲过,透过现象看本质。”

  “一个犯罪嫌疑人,如果短期连续作案,采用相同手法,别说你,就是条……就是条条框框约束下的大一新生也能将案件联系到一起。”明士杰迅速掩盖住自己脱口而出不雅的话。“最难侦破的案件,就是杀了人后,再也不犯第二次。”

  “不过,尝试过用杀人这种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办法,犯罪嫌疑人往往抱着侥幸心理去进行第二次犯罪。无论心思多缜密的人,只要细究,在动机及手段上总有相似之处。犯罪心理学中相关阐述不少,我不多说。”

  赵宇飞听着明士杰的指点,心中重新盘算着细节。

  在白银杀人案中,11名受害人均为19-30岁的女***官缺失、颈部被划开、遭到侵犯且上身有多处刀伤。

  但是,在其他的变态杀人案中,类似的行为极其常见。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起案件很难画上等号,合并侦查也并非轻而易举。

  赵宇飞明白,他不过是在事后,通过上帝视角观察案件的始末,才会轻浮地抛出自己的意见。

  明士杰全然不顾食堂“禁止吸烟”的标识,将可乐瓶盖当做烟灰缸。他对低头苦思的赵宇飞比较满意,继续讲道:“在案件侦查过程中,千万不要刻意去揣摩犯罪嫌疑人的心理。”

  “嗯?”这显然与犯罪心理学背道而驰。大多数刑警办案的第一步便是调查犯罪动机及疑犯心理。

  “所有通过杀人来解决问题的人,绝对不会有常人的心理。如果你以正常人的角度去揣测犯罪嫌疑人的价值观,就会先入为主。办案是把每一个环节的疑点穿引到一起,就像十字绣,也许会有成千上万的疑点。你不把所有点联系到一起,就不会知道最后会绣出什么。”

  “绣错一针。鸳鸯就会变成鸭子。”

  在没有监控录像、DNA检测技术的年代,瓶颈是难以突破的。媒体舆论的反作用引导,让每一名不涉事中的警察甚至是普通人都觉得破案易如反掌。

  赵宇飞记得那个醒目的标题:“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的确,因为迟来,为犯罪嫌疑人带来了更多的杀人契机,也夺走了更多少女的生命。而罪恶之花,长久地盛开在社会的恐惧之中。

  “当年L市失踪杀人案有印象吗?”

  赵宇飞亲身经历了被迷雾笼罩的恐惧,现在回想起仍觉得汗毛直立。晚六点之后绝对不会有人出门,本就清冷的城市一片死寂。

  “有印象。警方和犯罪嫌疑人都损失惨重。还好破案迅速。”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赵宇飞回忆着案件卷宗。他对该案的思路百分之八十来自于媒体的报导。“奇怪谈不上,不过确实有些不舒服。”

  “说来听听。”

  “废品收购站挖掘到的尸体,软组织悉数缺失,法医无法通过DNA进行鉴定。通过骨骼密度及磨损程度判断死者年龄大致在23-27岁之间,与死者朱某一致,但难以确认身份。”

  “死者所遗留的三把钥匙,被证明为朱某家的钥匙。与现场发现的驾驶证身份相符,因此B市警方断定死者系朱某。这么简单的地确定身份,会不会过于草率?”

  明士杰点点头,接过话茬。

  “所有与本案有关的嫌疑人全部莫名其妙身亡,如果单独发生,你会如何做想?你肯定会认为这幕后有一只巨大的黑手。但是,与此同时,我们的多名同仁因公殉职,相交到一起,你又会如何做想?经过无良媒体的解读与发酵,你又会如何做想?”

  赵宇飞哑口无言。似乎,当年的案子没有完全侦破?

  正如明士杰所言,赵宇飞一直认为,是同志们与疑犯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不慎为国捐躯,而卷宗也因为某些不得而知缘故写得讳莫如深、一衣带水。也就是说,他从来没有注意到深层的东西。

  “如果两条直线相交,你会想到什么?”

  “明哥。是莫比乌斯带吗?”

  明士杰不满地摇着头:“错!错!错!不要被偷换概念迷惑了!直线根本就不可能相交,这是一个伪命题!”他用力地掀灭烟蒂,一阵塑料味升起:“本来不应该同时出现的巧合,绝对不是巧合!”

  赵宇飞仔仔细细地推理着细节,不由脊背发凉:“难道……难道……”

  “没错,有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死的都是替死鬼。死神,还活得好好的。”

  “那你为什么不向上级汇报?这个只是猜想对吗?”鸡手汤已经冰凉,惊讶的赵宇飞拼命地往口中灌去。

  明士杰用看精神病一样的夸张表情看着眼前的赵宇飞。赵宇飞十分地不自在。

  “这么看着你不舒服对吗?上级听到后就是这么看我的。呵呵。”

  明士杰不再理会赵宇飞,握着羹匙大口吃起鸡蛋羹。

  “明哥,你身为一个……支队长,你真的不会再做点什么吗?”

  明士杰放下勺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冰冷地说道:“我怎么做不用你教。”但他随即变得十分忧郁:“你觉得他们看得起我这个年轻的队长吗?他们看得起的是我舅舅。”

  赵宇飞不再多言,先行离开了食堂。

  葡萄架下散落着破碎的葡萄粒,麻雀飞快地掠过脚面。

  赵宇飞蓦然想起《大宋提刑官》的片尾曲——《满江红狂风沙》。

  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嗟叹。空怅望人寰无限,丛生哀怨。泣血蝇虫笑苍天,孤帆叠影缩白链。残月升骤起烈烈风,尽吹散。

  他怀着自己所有的憧憬与尊敬,凝视着胸前的国徽。

  这一切,不是开头,也不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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