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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 来自本地治理的求助


  李秋澄看到徐大用的表情,知道对方误会了,于是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徐老爷,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老祖宗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平日里外人要是揭我们太监的短,我们就骂他不是吃人饭长大的。我们这些人,光是挨一刀已经是非常惨了,其他的难处就更多了。”

  “徐老爷,自前明成祖爷以来,宫里的太监大都来自直隶京畿一代,你可知为何?”

  徐大用摇摇头,心说我哪知道这个。

  李秋澄喝了口茶,继续道:“像我老家,紧挨在子牙河边上,地势低洼,十年九涝,夏天雨水一多,庄稼就是颗粒无收。用我们那边的土话说,蛤蟆撒泡尿就发水。有把子力气的就出去‘找秋儿’,哦,就是出去打短工,那些年纪大的就只能上吊。还有的,村里都是盐碱地,种什么都不活,乡下人苦啊......”

  徐大用这些年走南闯北,各式各样的穷苦人见多了,早就熬出了一副铁石心肠。卖儿卖女那还算好的,要知道乾隆五十年河南大旱那次,人吃人的他都遇到过。

  这些年他之所以不辞辛苦的给北海镇做事,就是记着赵新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大用,以后推翻了满清,这天底下再也不会有卖儿卖女人吃人的事。”

  不过李秋澄倒了半天苦水,那意思徐大用也听明白了。无非是太监都是苦命人,进了宫外面的人看着风光,其实挣的钱并不多。等老了主子们就会弃若敝履,就给一两银子的养老钱。所有人拼命往上爬不为别的,就是不受欺压和发财。

  当然了,太监们也通过信奉佛道来寻找精神寄托。李秋澄的意思是双管齐下,既要有精神上的,也得有物质上的,这样效果更好。

  对于这种现象,赵新曾专门在北海军情报局的培训课上讲过,叫“过度补偿机制”。无非是一个人由于自身的生理缺陷和自卑感,以及自幼家庭贫困所带来的阴影,往往会通过物质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借以弥补自己的缺陷。

  最后徐大用一咬牙,决定还是答应对方的要求。他先起身出去找贵生取了两万两银票。这些银票都是榆次常家的钱庄开出来的,见票即兑。话说常家家大业大,这几年一直在和北海镇偷偷做皮货和人参生意,银票的信誉杠杠的。

  徐大用告诉李秋澄,剩下的三万两银票一个月后出宫找董掌柜拿。至于地契,这个急不得,得等北海镇那边走完手续才行,怎么也得两三个月才能见着。

  李秋澄郑重的将银票收好,临走前又追问了一句:“徐老爷,您能否给我个准话儿,赵王什么时候出兵入关?”

  “没几年了。”徐大用笑呵呵的拍了拍对方的肩头,这感觉让李秋澄很是受用,再次确认了对方是真不鄙视他。

  三个人见完了两个,徐大用轻松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告诫自己不要大意,因为最后一个人实在要紧。

  两天后的清晨,三辆骡车停在了朝阳门到崇文门之间的护城河边上,其中一辆就是街面上的普通骡车,而另外两辆则是栗壳漆打底、清油桐油挂面的外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因为北京城从头半夜就开始下起了大雨,一直没停,所以道路上的行人很少,来往的都是拉水拉豆浆的车、柴炭煤车、烧土车、运萝卜车,这是要赶早儿从崇文门进城的。

  如此一来,雨声就掩盖了轿厢里的对话声。

  “徐老爷可真是会挑日子啊。”盘腿坐着的刘全端起茶盏向对面的徐大用做了个请的姿势。他脸上虽然是一副笑模样,可心里却是在不停打鼓。

  刚上车的徐大用一边用毛巾擦着身上的雨水,趁机四下打量着轿厢里的陈设,心说真他妈会享受,全都是民脂民膏。

  这骡车从外面看只是宽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一水的桐木镶板,用清漆桐油刷的如琥珀一般晶莹,两边嵌着大玻璃轿窗,挂着蓝色的流苏和天鹅绒窗帘。在刘全和他中间摆着个红木的小炕桌,屁股底下坐着的是丝绵软套,像厚褥子似的又软又松。桌上放着一盏明亮的马灯,放着一壶茶水和四样点心。

  他擦干身上的雨水,将毛巾放在桌子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刘老爷过奖了,只是赶巧而已。我们大人常说,出门儿在外,安全第一。”

  刘全嘿嘿笑了,心说屁的“安全第一”,当初假扮侍卫去潮音寺的是谁?要不是我家老爷放他一马,如今坟头上的草都得有三尺高了。

  他渐渐敛起笑容,将茶杯放回炕桌上,开门见山道:“徐老爷,不知您这么急着见刘某有什么要事?为了见你,中堂大人让我连夜从热河赶回来,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这么折腾喽。何况你们居然能夜半往我府上投书,胆子可真是不小!”

  七天前,当刘全的大儿子刘印突然出现在热河,急着白脸的禀报说兴化寺街的家里大半夜被人投进了一封信,打开一看居然是北海镇的人指名道姓要见刘全,说有十分重要的事,并约定了时间。

  这消息让刘全跟和珅都吓了一跳,六月初那会,和珅分明是让弟弟和琳派人去济州岛联络北海镇,怎么那位姓赵的会绕开联系人,直接找上门来了呢?

  主仆俩琢磨了半天,始终是一头雾水。不过出于对北海镇和赵新的恐惧,和珅还是让刘全以家里有事为由,急匆匆的回了京城。

  徐大用笑呵呵的道:“北海军做事,需要顾忌谁么?”

  刘全听了差点气的破口大骂,兴化寺街就在什刹海边上,那可是皇城根儿底下,多少只眼睛盯着呢!

  “你就不怕我让人把你拿了送步军统领衙门?”

  “得了吧。刘大总管,这些年你们从北海镇赚的银子也不少了,您这算不算私通叛逆?敢拿我?信不信北海军不出十天就能打进北京城?!就别玩虚的了!”

  刘全心说这位怎么跟个滚刀肉似的,比我当年还混啊。只听徐大用又道:“徐某只是个跑腿的,您跟我发火犯不上。赵王有命,别说来北京城了,就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

  “行行行,”刘全没脾气了,他一个六十岁的老人犯不上跟个混青子较劲。“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徐大用嘿嘿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与之前给阮元和李秋澄的信不同的是,信封口上涂着蜡封,上面还盖着一个圆圈内带有五角星纹饰的章。

  刘全面带疑惑的看向徐大用道:“这......”

  “大人只是让我把信转交给您,至于里面说了什么,徐某一概不知。”

  刘全只得接过信,破开蜡封,取出信纸一看,一共是三页,上面写的密密麻麻。他低头从腰带上的一个小包里取出一副叆叇戴上,然后便就着马灯看了起来。然而当他就着马灯的光线才看了不到一分钟,顿时面色骤变,拿着信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等把三页纸的信全部看完后,刘全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徐大用看到对方的表情,心里不由十分好奇,他很想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居然能把这位和府大总管吓成这样。

  刘全看完后愣了一会神,然后将信收起,视若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

  “徐老爷,今天就这样吧。外面下雨,刘某这老胳膊老腿,就不送你了。”

  徐大用点点头,随即拱了拱手告辞下车,也不打伞,几步上了自己的那辆骡车,随即向东而去。他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再留在京城耽搁也没用,所以见刘全之前已经和董掌柜告辞,另外贵生和一个手下也已经先行去了通州,两人约定在通州运河码头会合。

  刘全打开玻璃窗,看着徐大用的骡车消失在了淙淙大雨中,凉风夹着雨点透窗而入,将拉开的窗帘吹得时鼓时凹,像一声声深长的叹息。虽说现在已经过了辰正(八点),可天色却变得愈发阴沉,空中的明闪一个接一个,随后就是一连串的滚雷从空中划过。

  刘印打着伞从自己的车上下来,走到窗前问道:“爹,咱们回去吧?”

  “不!马上回热河!”

  “可这天,总得等雨停了再走吧?”

  “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

  刘全说的斩钉截铁,看向儿子的目光里都是寒意。刘印吓得一缩头,连忙派手下回兴化寺街跟家里嘱咐一下。一炷香后,两辆骡车便顺着城外的道路,向热河的方向疾驰而去,大蘑菇头的铁钉车轮在泥泞的路面上卷起了一道道泥水。

  事实上对这封信的内容好奇的不止是徐大用,陈青松从赵新口中听说这件事后,对满清方面的反应也充满了好奇。

  他们俩是在黑龙江城遇上的。陈青松是带着手下一行人来视察黑龙江城周边移民村的安置情况,以及农田水利设施建设情况。而赵新则是从外蒙回来后,从伯力坐船出发,一路走一路看,也是从乡镇到村挨个视察,不光是移民,连各族边民遇上了他也要跟人家聊一会,所以走的很慢。

  “你觉得和珅会听你的?”

  “让他们掂量着办!东、北、南三个方向基本上都被咱们堵上了,满清要想逃,就只能奔青海或是四川。廓尔喀入侵这么大的事,青藏那边居然敢私下议和。另外那些喇嘛贵族之类的,关系乱的很,乾隆一直想出手整治,这不机会就有了?”

  陈青松点头道:“照这么说,你打算让乾隆再苟延残喘几年?”

  “一个苟延残喘的皇帝而已,很重要么?外蒙战役打完,我打算让最早的那四个团都退伍,干部不足和工人不足的情况就能解决不少。”赵新开始掰着手指头给陈青松一个个念叨。

  “乌鲁木齐和伊犁要解决吧?开辟胶东的基地,大规模引入人口得做吧?邓飞他们那边虽然有了点进展,可巴达维亚华人还是太少,金兰湾那里人也不够,还得从广东沿海招人。”

  赵新说到这里,原本皱着的眉头突然一展,对陈青松笑着道:“对了,还有件事,邓飞昨天给我发了个电报。你猜怎么着?法属印度总督派了个特使去了巴达维亚见他,想请咱们帮个忙。”

  “干嘛?”

  “他们本地治理那位总督叫什么来的,哦,Camille  Charles  Leclerc,勒克莱尔,想出一笔钱,雇佣雷神号和咱们的人,去法国把路易十六和王后给救出来。”

  “噗!”陈青松一口水没含住,顿时就喷了出去。赵新幸亏提前有准备,迅速就躲开了,一滴没沾着。

  “干嘛找咱们?他们自己打回去不行吗?”

  “咱们的船快啊,我估计本地治理的法国人是从阮福映那边知道的消息。”赵新解释完继续道:“我还没说完呢,那位总督的老婆家里也是贵族,眼下也被抓了。估计等罗伯斯庇尔上台,全都得砍头。”

  也就是在一个多月前,一直被软禁杜伊勒里宫的波旁王朝一众王室成员于深夜集体逃跑。谁知路易十六一路上不仅不隐藏行踪,居然还多次下车跟农民闲聊,这厮还以为自己深受臣民的喜爱,于是搞的跟国王下乡视察似的。

  本来路易十六逃跑的时候就比弟弟普罗旺斯伯爵晚了两个小时,结果这厮还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到达法国北部的沙隆时,已经比原计划晚了三个小时。原定在城外迎接国王的骑兵更是奇葩,他们怀疑国王未能成功逃离巴黎,于是绝大部分都撤离了。这要是换了乾隆,妥妥的全部砍头。

  之后等路易十六一家人到了瓦雷纳的时候,当地的市议会派出国民卫队堵截,国王一家逃跑失败,又给押送回了巴黎。

  另外路易十六在逃跑前还干了一件很扯淡的事,他留下了一份声明,谴责制宪会议从王室手中剥夺了外交、军事和地方行政权力,并宣布他在1789年6月23日以后批准的全部法令无效。

  你说你就算要发布声明,不会等逃到了布鲁塞尔再说么?他这么干的结果,就等于给欧洲各国提供了出兵干涉的借口。

  法国老百姓,尤其是巴黎的市民对于国王的逃跑行为,感受到了“森森的桑害”,国王竟然会背叛他们,诸如乔治.丹东和马拉这些人开始思考建立一个没有国王的社会制度。同时,这件事也成了两年后国王一家掉脑袋的导火索。

  陈青松盯着赵新的看了一会,意味深长的道:“你又蠢蠢欲动了不是?别去!”

  “去,干嘛不去?我还想着把路易斯安那给搞到手呢,得提前跟拿破仑搞好关系。”

  我勒个去的!陈青松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他没想到赵新居然还惦记着美洲大陆。凭他那有限的世界历史知识,他记得路易斯安那好像是美国人从拿破仑手里买过去的,于是便问道:“拿破仑现在干嘛呢?”

  赵新道:“大概,差不离是在科西嘉岛上当中校呢吧,离他登场还早着呢!”

  “美国人买路易斯安那花了多少钱?”

  “1200万美金。”

  “你打算截胡?”

  “嗯,有这个想法。”

  “你这是打算坑死美国人啊!”陈青松扁了扁嘴,不过一想到以后的美国只能贴在大西洋边上,他又顿时有一种“你也有今天”的舒爽。他想了想又道:“路易十六一家你还真打算救出来?”

  “他儿子死的时候才十岁,”赵新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道:“看情况吧,暂时没想好。”

  陈青松收起了笑意,面带严肃的对赵新道:“我劝你想好了再做决定,插手法国的事,搞不好整个欧洲历史都会被搅的一团糟。”

  赵新听了,半天没说话,在屋子里转悠了片刻,眯着眼睛道:“整个东亚都已经被咱们搅的面目全非了,不在乎再多一个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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