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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背局临虚斗著危


  顾清宁在江月楼暗中观察半天,已知这流言传播之广影响之深,她听别人说长道短尚容色不改,只是江家父女都长吁短叹,行此事却坐立难安。

  江河川忧心道:“清宁,你父亲……诶!伯父就不应该答应你的,你这女子,自毁至此,何苦呢?”

  顾清宁道:“伯父你是明白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一直退避有何用?就这样看着卢家安享太平?不,是时候更进一步了。伯父勿忧,我早已看明白,这流言能毁我一时,岂能毁我一世?但对卢家来说却不同,这是他们最畏惧这些真相公之于众的时候,因为他们将要与晋王府联姻,他们不仅要护自家的颜面,还要顾及皇室,这些流言再传几日恐怕……他们两家的喜事也要砸了……”

  “至于父亲……”她叹气沉吟,又说了片刻话,之后就带着扶苏从江月楼后门走了。

  回到家中,她去了主屋,唐伯正来给顾青玄送药,她接过药碗开门进屋去了。

  顾青玄坐靠在榻上,额上搭着汗巾,闭眼休息,时时咳嗽,喘息艰难。

  张大夫诊断是因劳神过度心力衰竭肝火过盛,而导致寒热气虚之症,这病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谁也没法说有准好的时候。

  顾清宁轻抚了下父亲额头,还是滚烫,她把药碗递给扶苏,自己去给顾青玄换冰凉汗巾。

  汗巾一换,顾青玄感觉到凉意,缓缓睁眼,见是顾清宁,一边咳嗽喘息一边以拳捶床。

  顾清宁失措跪下,磕头认错:“是女儿不好,害父亲气到病倒,请父亲原谅。女儿自作主张,有辱顾家名声,致使父亲颜面尽失,女儿有罪,但父亲,女儿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此关头,这是唯一的出路了……”

  顾青玄艰难地顺了顺气,平复了一些,抬手示意她起来。她起身,扶顾青玄靠稳,坐在榻侧听父亲说话。

  “清宁,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如此自损过甚,不说什么顾家名声,我的颜面也不算什么,只是女儿啊,你……清宁,我女儿啊,你虽有男儿之志,但终究是要嫁人的,这样放出流言,是毁你清誉啊,你今后如何好过?为父百年之后又怎么向你天上的母亲交代?”

  顾清宁握住他颤抖的手,含泪道:“父亲,眼下尚不能解脱,更何谈以后?女儿可以终生不嫁,但不报复卢家我死不甘心!父亲,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我是再无心婚嫁的,我的志向是高楼平地起,我是要到朝堂上去拼一回的,父亲,这都是我在母亲灵堂上说与父亲听的话啊……”

  顾青玄点头:“我记得,一直明白,但,清宁,何苦绝自己后路?怎么就不听父亲的话多隐忍一时?我知道这是个好时机,可你在行此事之前也要跟家人商议一番啊……”

  顾清宁更为自愧:“我知父亲必不会赞同此法……”

  “是,我不会赞同,但不表示为父不会帮你想别的法子,这是下下策啊清宁,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怨无益,无论后事如何,为父与你同受同解便是了。”顾青玄扶额靠倒。

  顾清宁道:“谢父亲体谅,清宁知错。”

  “清宁,父亲还有一言,你要牢记,我们无论如何都是一家人,一个整体,同荣共辱。”

  “清风还小,又志在江湖,护他安好要紧,而你,清桓,还有为父,我们三人是共同在你母亲灵堂前发下宏愿的,虽各有目的,但要心齐,只有这样,才能走得长远。这世上最靠得住的盟友,终究是家人。”

  顾清宁又磕一头:“清宁谨记,以后再不会自作主张。”

  服了药,安睡几个时辰,顾青玄便好了许多。

  下午,他醒过来,顾清宁服侍他喝了粥。他看外面初秋光景,暖阳正好,就想出去走走,让顾清宁陪他去。

  顾清宁扶他下床,帮他穿衣换履,笑问:“父亲不怕出去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你现在可是有一个全长安城最丢脸的女儿。”

  顾青玄侧头一笑:“我还会怕丢脸呀?今日并非朝廷的休沐之期,所有想戳我顾青玄脊梁骨的人都在上署,就只有我这样的闲人会去街上逛悠,闲人之语怎能伤我?清宁,你还是把你父亲的脸皮想得太薄了……”

  顾清宁自嘲道:“好吧,父亲,我知道你脸皮厚,所以有我这样不要脸面的女儿也不奇怪……”

  顾青玄忽然提高嗓音,对门外唤了一声:“老唐,把我的轮椅推出来!”

  说着,本来站得好好的他就往坐垫上一瘫,对顾清宁道:“父亲老了,不想走路了,你推我去街上逛,我们的目标是南城门……”

  “可是我们在北城……”

  顾清宁被父亲这耍无赖的样子弄得无奈至极,觉得好笑,蹲到他面前求饶:“父亲,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应和着说你脸皮厚的,你脸皮一点也不厚,是我胡说,我诋毁您,您就别罚我了。”

  顾青玄掸掸衣摆,还是有些虚弱,但这也不妨碍他继续“教训”女儿,他道:“不,你没说错,我早就不要这张老脸了。罚你,是因为你自作主张胡搞乱搞……”

  这会儿,唐伯已经从后院杂物房内找出了那把轮椅,用绢布擦尽灰尘,铺上了软垫,笑意盈盈地推进来。

  唐伯扶顾青玄坐上轮椅,顾青玄自己转了几下,对顾清宁随意地戏谑道:“好了,走吧,清宁。他们以为我们都躲到地缝里了,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我们没有,我们还有勇气去游街。”

  “父亲……”顾清宁没法,只好随了父亲的意思,给他拢好御寒的裘袍,推他出门。

  这把轮椅是沈岚熙很多年前做的,那时候她七岁,顾清桓四岁,顾清风两岁。沈岚熙笑说这是为了给顾青玄养老做准备,她卖乖地帮母亲磨做双轮的木头,做完才知道,这是母亲为了惩罚不听话的他们而做的。

  接着在他们长大成人之前的岁月中,这把轮椅就一直伴随着他们。每当她或弟弟不乖做错事,父母从不会打骂,就让儿女推着他们绕自家府邸一周。小时候年纪小力气小,每次都推得都很吃力,而父亲或母亲就在轮椅上心安理得地坐着,还笑他们动作笨,一边走,一边说话,推不动了,就歇会儿再走……

  有的时候自己哼哧哼哧地推着,听着父亲或母亲在轮椅上嘀嘀咕咕的碎碎念,都觉得他们是小孩儿,自己才是大人……

  时常的,父亲和母亲还会因为抢坐轮椅而斗嘴,赌气,简直让他们哭笑不得……

  已有好几年没把轮椅推出来了,也是,他们都长大了,不会轻易犯错了,清风又时常不在家,回到家就算做错了事也没人舍得责怪。

  想着,看着轮椅,推着顾青玄往街上走,顾清宁感到深深的怀念,有那么一瞬,她真想回到那个推这轮椅还需要使上全身力气的年岁……

  离开家门,走出很长一段路,她一直在出神,也没注意到顾青玄一直没说话。

  他一直低着头,手从狼裘下伸出来抚着轮椅的把手,很久后出声了,毫无预兆地轻笑一下,拉回了顾清宁的注意力。

  顾清宁弯下腰,附到他面颊旁,才听清他苦笑着低语:“……没人跟我抢了……”

  ……

  走到市集,街上尚有人来人往,小贩叫卖,街边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说说笑笑,难得的轻松。

  顾清宁低头与顾青玄说话,一时没有看路,有一个哭啼着乱跑的小姑娘也没有看路,撞上了顾青玄的轮椅。

  小姑娘的父亲连忙上前拉开她,向他们致歉。

  看起来就是一寻常的农户,衣着朴素,模样忠厚,但总是一脸沉闷,对自己的女儿似乎没什么耐心,小姑娘还在哭,他只顾着把她往旁边拖拽。

  这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向她父亲哭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看到了卖糖葫芦的,她想吃糖葫芦,而她的父亲不肯给她买。

  顾青玄看着小姑娘坐在地上哭哭闹闹,那个男人似乎快发火了。

  他跟顾清宁嘀咕了一句:“你小时候怎么从来不这样呢?”

  顾清宁想了下,回道:“因为我想要什么,你都直接给我了呀。”

  她笑了下,“再说,小时候我就觉得您老人不坐在地上跟我们要糖吃就是好事了,你看我和弟弟们从小到大都惯着你和母亲啊……”

  顾青玄耸肩一笑:“这是你们应该的。”

  然后他又看向那对父女,忽然完全变了语气,自然而直白地说:“给她买。”

  那个男人听到了,觉得莫名其妙,这样一个陌生人竟然对自己发号施令,直瞪着顾青玄。

  顾青玄白了他一眼,对不远处卖糖葫芦的招了招手,卖糖葫芦的过来了,顾清宁拿出一锭碎银子递给顾青玄,顾青玄递给卖糖葫芦的,说道:“要两串。”

  顾青玄接过糖葫芦,将商贩找的铜钱和其中一串糖葫芦顺手递给背后的顾清宁,然后推着轮椅上前几步,弯身将那一串糖葫芦递给了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姑娘,小姑娘立即止了哭,用眼神向父亲征询同意。

  顾青玄轻声哄她道:“拿着吧,你父亲要给我钱的,所以你吃没关系。”

  小女孩接过了,露出了笑颜。

  顾青玄将轮椅往后退了一段距离,理所当然地对那个男人伸出了手:“五文钱,谢谢。”

  “这……”那男人简直被他弄得汗颜无语,想要跟他争辩,却被他一个眼神堵住了嘴,因为他顺着顾青玄的目光看到自己的小女儿乖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掸干净了素布衣袄,高高兴兴地吃着糖葫芦。

  那人憋屈地从钱袋里数出五个铜板放到顾青玄手里,顾青玄手往后一伸,顾清宁拿过去了。

  他对那男人招招手,示意他弯腰,然后放低声音跟他说:“其实,你真的缺这五文钱吗?不会吧?少了这五文钱你家里也不会揭不开锅,只是你舍不得,你宁愿用这五文钱多打一壶酒,多在赌坊摇一回骰子,都不愿意用这五文钱让你的姑娘少哭一回……”

  那男人有些羞愧之色,小声道:“呵,她要什么就买什么,我家迟早得揭不开锅!女儿这么宠着干嘛?反正要嫁人家……”

  “是啊,她终会嫁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你对她好是她欠你的吗?不,是你欠她的,因为是你把她带到这个世上,让她做世间一女子,而我们都知道,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给女子几条好走的路……因为你的一个选择,她就得向一个陌生的男子交付她的一生,她只能这样嫁为人妻,相夫教子,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不,她为自己选择终身幸福的权利,在出生后就被剥夺了,就因为她是女子,不是男儿……所以,还是对她好点吧,这个世道已经亏欠她够多了,你做父亲的就不能再委屈她了……”

  “尽量给她想要的吧,哪怕一时给不了,也不要直接拒绝,答应她你终会做到,不要让她失望,或是一串糖葫芦,或是一个金手镯……可能她很快就会忘记她昨日吵着闹着要的东西,但她永远不会忘记你给她的希望,还有你答应她每一个要求时带给她的愉快心情……”

  他说着这些话,就像喝醉的诗人在喃喃念着自己的诗篇,对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说出他自己对于养育女儿的看法。

  那对男人牵着他女儿的手离开了,顾青玄苍白的脸上有淡淡的微笑,看着他们走远,不似刚才多管闲事一般,而是静默旁观这人世景象,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从小到大,我总能比弟弟们更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吧?父亲。”顾清宁看着手中的糖葫芦,问他。

  他道:“是啊,因为我从来不想让你失望。”

  她问:“只是为了补偿?”

  顾青玄点头:“是的,但以后不会了……”

  “嗯?为什么?你还是觉得我一定很快就嫁人吗?”她蹙眉道。

  顾青玄摇头:“不,因为我知道,你要走另外一条路了。不再只满足于一串糖葫芦一颗糖一条裙子,你追求更大的东西,谁也没有办法直接给你,父亲能做的,就是支持你的选择,与你齐头并进,帮你进取。”

  这一刻,顾清宁心里受了莫大的震撼,她终于等到了,她的父亲彻底理解她了,并全心支持着她。

  她推着轮椅上的顾青玄继续往前走,“好,父亲,我们一起争取,互相成就,我相信我们必会如愿。”

  夕阳下,晚霞铺满长安街。

  “嗯……糖葫芦给我吃一口……”

  “不给!这是我的。”

  “那给我买麦芽糖去,不然晚上我不喝药了……”

  “好……”

  “让画成小鱼形的……”

  “行……”

  ……

  次日黄昏时分,顾清宁亲自下厨做晚饭,而左等右等都不见顾清桓与顾清风回来,就让唐伯去看看。

  回到内城这一段时日,顾家始终清苦如在农庄时,顾清桓为观察长安城内动向,也是为自己的计划着手打基础,就在最热闹的九方街上支了一个摊,日常着青衣布衫在街头代人写信。

  九方街多是市集,周围少有管家府邸,不过多的是闲散的纨绔子弟。有不少公子哥都是认得他的,就算那些人到他摊上故意取笑一番,他也无妨,还故作低微,让人知道顾家就是落魄至此,这样才能让那些尚有猜疑的耳目对顾家完全放下戒心。

  只是最近难了些,自然是因为顾清宁的传言,有好事者来问他事实真相,他知道内情,也只是矢口否认,更添那些人的心中疑云。

  顾清风这段日子跟洪洛天出远门走了一趟镖,昨日才回来,对这些事认识不深,今日闲来无事就陪兄长去街上摆摊。

  按理说这个时候顾清桓早就收摊回家了,今日却迟迟不见人,顾清宁莫名心慌,唐伯刚走,她自己也想出门去找。

  然而还没走出后院,就听到前苑动静异常,她赶忙跑去看,只见唐伯匆匆地跑回来了,随他后脚进来的就是她的两个弟弟。

  顾清风扶着顾清桓,两个人都一身凌乱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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