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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新势斜飞一角差


  顾清宁与沈岚熙启程前往洛阳的前一天,就是上元节后一日,一家五口齐聚一堂,于正厅用晚膳,沈岚熙亲自下厨为儿女做了爱吃的菜,顾青玄一改前几日抑郁之态,不谈烦心事,话也如同往日一般不多也不少,与长女聊高楼平地起,与长子聊应考文章,训示幼子虽身在外也不得沾染江湖不良习气,嘱咐妻女前往洛阳途中该注意之事,一家人闲话家常,倒也其乐融融。

  只是顾清桓兴致不大高涨,虽尽力掩盖也难避母亲沈岚熙与姐姐顾清宁之眼,饭后,母女二人一齐到后院去找独自倚在廊下读书的顾清桓,问起他心情不佳的原由,顾清桓只道是因近日家中变故而难免心忧,以此哄走了沈岚熙。

  沈岚熙暂且不管他,去收拾她与顾清宁去洛阳需准备的物什,只以眼神示意顾清宁好好开导顾清桓。

  母亲走后,只余两姐弟,顾清宁坦言道:“清桓你可别想瞒我,前些日子你是为父亲担忧不假,可今晚父亲已一切如常,我们都看得出来,无论是什么事,父亲定然是有应对之法的,你还担心什么?所以,你心里一定还有别的事,说说吧,是不是与弦歌有关?”

  见姐姐对自己如此了解,顾清桓也没法再找理由掩饰,就坦言向她宣泄心中不平:“姐姐,还是都瞒不过你……我只是气不过……”

  “怎么了?”她问道。

  顾清桓拧起眉头,用握惯了笔的手捶了下木柱,道:“今日去江月楼,弦歌在琴阁为众抚琴,之后我入琴阁见她,谁想……谁想卢远承竟然闯入了琴阁!”

  “卢远承?他也去了江月楼?擅闯琴阁实在唐突,但想必弦歌这种事也见多了,以她的性子定不会招惹卢元承,更何况江伯父不会不管……还是说,卢远承闹事在江月楼闹事了?”顾清宁猜测道。

  他丢开了书册,愤懑地摇头,道:“不,他没有闹事!除了擅闯之外,他甚至比平日还有规矩守礼,没有冒犯……只是,他将这个赠予弦歌!”

  说着他就从袖间拿出一柄玉骨折扇递给顾清宁看,她一眼看出:“这诗,这文采,这字迹,显然不是出自他手,是清桓你写的吧?”

  他抿唇,剜了一眼扇子上的字,道:“确实,这是我写的,是我为他代笔题在这把扇子扇子上的,可当时他只是说他要送与某位官家小姐,让我代他写一首情诗,谁想他是要送给弦歌!更别说我和他相识这么多年,他明知道我对弦歌……”

  他越说越气,将隐忍多时的怨怒彤彤道出:“他就是故意羞辱我!他非当着我的面这样做就是想让弦歌看低我!”

  顾清宁看着他,问道:“弦歌定然也是能一眼看出这诗出于谁手,那她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顾清桓道:“没有……我哪还有脸在她面前言语,卢远承被江伯父劝走,我一时气急就直接从弦歌手里抢了扇子落荒而逃,真是尊严全无!”

  顾清宁把扇子合起,紧捏着冰凉的玉骨,沉默了一会,然后道:“清桓,你就真没想过吗?虽然你一直与他们这些世家公子交好,可他们有几人是真佩服你的才华的?当你的诗篇文章能帮他们哄骗姑娘混过科考时,他们自然装作与你志趣相投感情真切,然而时势一变,当顾家处于危机之时,恐怕他们就连你的才学也瞧不上了……只有妒忌和奚落……或是落井下石……”

  她这话刻薄而真实,顾清桓听完,心绪倒沉静下来,长久无言,之后闭眼点头:“嗯,姐,我明白了,这怪不得别人,也是我自己的过错,一直想与他们为和,融入他们之中,谁想无论自己怎么做在他们眼里都只是个笑话……”

  顾清宁把扇子还给他,“不,清桓,你要知道,他们不容你,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因为你不同。清桓,我们都该醒醒了,往昔一切都是烟云,自己错了便就是错了。”

  顾清桓伸手接过玉扇,一瞬又随手抛到长廊外的沟渠里,玉砸到坚硬的石子上,终究是碎了,碎片扇面皆随流而去,不见踪影……

  他没有转头望她,只是与她并肩立着,凝视着在夜色下涓涓暗涌的流波,两人都沉默了一晌。

  后来他道:“姐姐,你也要保重,我知你并非软弱之人,何须用两月来避世抚心伤?所以,我挺希望,在你从洛阳回来之后,我能听你亲口说,一切都已过去。”

  在顾清宁与沈岚熙出发之前,洪洛天让手下星夜兼程先一步赶去洛阳作安排,并在她们刚出城时就给她们送去了他的亲笔手书,难得他一切布置稳妥,从始至终甚至未有多问一句,沈岚熙开口了,这个忙他便帮了。

  顾家母女简装出行,连家中侍女都没有带一个,她们到达洛阳之后自然不会是在沈岚熙娘家人的府苑里落脚,而是在洛阳城外的一处尼庵中安身。

  而长安城内,春寒料峭之时,正是风雨欲来之期。

  上元节休沐期方过,朝廷开朝议政的第一日,早朝上看似一切如常,毕竟正逢节后,虽天气反常阴雨早来,这齐聚一堂时热闹话还是要说够的,朝堂上下一派和气,只是百官行列之中几个站位已空,昂首立于前排的人已然更迭,权位交接在这最堂皇正式的明殿之上进行得最为悄无声息。

  种种变化百官心照不宣,只趟着这暗涌的流波而行,相反的,在明堂上最瞩目的,是荣耀。新皇开朝第一召:赐相国卢元植明堂座案,于丹墀之上,坐于帝君之侧,每日临朝,总摄国事。

  大齐数百年未得一见的君相同坐于朝,这等恩赏真是到了极至,卢元植百拜谢恩,新皇亲自下殿迎他入座。

  二品官列中的顾青玄整个朝会未置一言。

  早朝既毕,群臣散去,顾青玄受皇召到御书房面圣,却被搁在门外跪候了多时。

  总管太监德公公终于来传他进去,他垂首入内,按规矩对龙案所在的方向行大礼,一抬起头来却不见新皇,先入眼帘的是坐在茶座一侧的卢元植,还有立在一旁的卢家长子卢远泽及庶子卢远承。

  “平身吧,顾卿。”

  他从书房左侧的书架下走过来,垂眼阅着手中的奏章,并不侧目于任何人。早朝过后,他换下了深沉的玄红色龙袍,取下了玉珠皇冠,着一身银底白龙纹的长衫,系暗色琥珀玉带,服饰简约而不失华贵,七尺之身风华正好,不急不躁从容自若,毕竟是出身皇家,贵气天成,气宇非凡。

  虽也只是二十又七的年轻人,在经过卢家两位公子时却更显气质突兀。

  卢远泽有长安城第一公子的美名,相貌身姿的确无人可及,但论气质风度,此时一身官服的卢远泽,在他面前,泯然众人矣。

  顾青玄莫名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见他的情形,那时候他尚是七岁幼子,与卢元植并无瓜葛,恰逢先皇寿诞国宴,皇子公主齐聚,他因母妃出身一般而被冷落于末席。

  当年的自己也不过是刚得功名的微末之仕,得国宴特恩,才有幸进宫面圣祝贺。

  十数年夺嫡之争随他的登基而落幕,当年的满殿皇子公主如今踪影何在?

  只余他一人而已。

  “谢陛下。”顾青玄施礼起身,又转身向卢元植躬了一礼,便面向皇上肃立:“微臣谨听圣训。”

  皇上在龙案前坐下,看了眼顾青玄,脸色一变目光一凛,随即将手中的奏章掷到他面前,“顾卿解释解释吧!”

  顾青玄便又跪下,拾起奏章来看,虽然奏章上未有署名,只有户部公章,然而他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是出自谁人之手——自己的副手户部侍郎魏坤。再扫一眼,所奏内容并不让他吃惊,不过是所谓的“罪证”。

  先是列了去年的税收、进贡、盐运、赈灾、皇室开支等等总出入款项,每一项都列明数目,显然是从户部年底总筹报上誊写下来的,只是最后算出的总额之下又用朱笔标出另一数目,这数目是他亲自统计而得的,而黑笔所算的数目却与之相差六十五万以上。

  顾青玄合上奏章,叩首道:“去年六月,河西洪灾泛滥,陛下命微臣拨款赈灾,国库总支一千三百五十四万两,总筹款所得五百七十八万两,而后陛下又支整一千万两重固河西河东两岸防洪大堤,总计两千九百三十二万两,微臣每一笔都清楚明知,其他开支收入更是无有牵扯,至于为何户部库银会有六十五万余两的无头支出,微臣不知,但可以确定,绝不是在赈灾款项上有差错,请陛下明鉴。”

  皇上不语,卢元植冷眼看顾青玄,开口道:“顾尚书岂能不知?其余款项都有专人司责每月一统根本没有纰漏,而河西赈灾拨款由你全权经手……哼,就算这六十五万两无头并非你私吞,但你身为户部尚书失款而不察又该当何罪?”

  皇上瞥了眼卢元植及卢家二子,道:“相国说得对,光是失职之罪顾卿你就在所难免!”

  顾青玄叩首:“微臣失职,但请陛下宽限时日,微臣一定将漏款查明补齐!”

  听他这么一说,卢元植只是哼笑一声,皇上脸色愈冷,道:“不必了,朕已经给了你许多时日,可你实在叫朕心寒,枉朕对你信任有加。相国已看过,户部奏报上纰漏可不止这一处,顾卿啊,朕觉得这户部的账目是该好好查查了……”

  皇上停顿了一下,卢元植似有所言,但他接着道:“朕命你三日内将户部近十年所有账目册交到御史台,由御史台亲审清查,朕自会令御史大夫主查此事,若最终查出的确非你之过,那一切好说,若查出一两一钱的贪没……”

  “那你这户部尚书也别做了。”

  顾青玄三拜叩首:“微臣谨遵圣意,谢主隆恩。”

  “天佑大齐,效忠吾皇!”

  他告退之后,卢家父子继续与皇上议事,直到午时受赐御膳后才出了御书房。

  当朝权势最大的一家父子三人行于宫道上,卢远泽见卢元植皱眉深思,便问:“父亲是否在思虑顾青玄贪污之事?”

  “贪污?”卢元植忽然哼笑出声,摇头道:“不,他贪污?绝不可能!顾青玄啊顾青玄,他只是贪权罢了!”

  “可也蹊跷了,他这回怎么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孩儿还以为……”后面的卢远承嘀咕道。

  卢元植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什么?以为是为父暗中害他?哼,我弃他,是为了防他,害他,又于我何益?别太拿他当回事了,哼!”

  卢远承连忙赔笑,挡开兄长,靠近父亲,低声道:“是,是孩儿想岔了,但是父亲,孩儿明白你在思虑什么,我们卢家与他们顾家要划清界限,父亲你就没法护他了,可毕竟二十年的联手,我们卢家难免有大小把柄落在他手里……这下他眼见不能自保,陛下又要御史台清查户部的账目,这恐怕会牵连到我们卢家吧……”

  他转了下眼珠看四周无人,又压低声音接着道:“父亲曾信用于他,也让他暗自挪用户部库银给我们卢家周转过啊,虽都已还上,但孩儿不能不担忧啊……加上这么多年谋事多少,其中总会有那么几件不可告人的……要是他泄密,说出什么对卢家不利的话来……终是祸患啊!父亲不可不防,斩草除根为上!”

  卢元植稳重的步子陡然停下,面色冷硬,沉默了一晌,若有思量,狠绝道:“这顾青玄还是留不得!”

  “可……父亲不是没有害他之意吗?怎么就因此变了主意?”卢远泽问道。

  不及卢元植开口,卢远承先讽道:“有把柄被他捏着,不动他,难不成等着他借此挑事吗?诶,大哥,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偏袒顾家啊,还舍不得这个岳丈嘛?呵,是不是忘了,你要娶的是郡主,心思可别长歪了!”

  两兄弟又争论起来,冷言冷语互相攻击,卢元植听得心烦,拂袖踱步而去,他们才作罢。

  三人各乘马车回府,卢元植先在府门前下车,二子相随而上,他忽觉额心一凉,仰头望去,天幕阴云漠漠,寒风又起,簌簌白雪飘飞而下。

  “下雪了。”卢远承昂首看去,爽朗笑言。

  卢远泽感叹一声:“开春的这场雪,还是来了。”

  卢元植无言,转身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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