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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楔子:乌鸦


  “朝上百官,哪种官最……无聊?”

  晚间闲时,顾家人在书房内环棋盘而坐,一边轮流对弈,一边闲话家常。

  几局下来,位置换了几次,只有家主顾青玄始终未动过,因为他始终没输过。这一盘,轮到长女顾清宁与他对阵,局势胶着起来,耗时颇久,长子顾清桓干脆取了本书来看,顾夫人沈岚熙在一旁洗叶煎茶,为他们各倒一杯香茗,又坐回顾青玄身边,静观棋局。

  “尚书。”

  顾青玄落子后,抬盏轻嗅茶香,回答女儿的问题。

  顾清桓被父亲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从书页上移开目光:“怎么会?六部尚书各领一部,事务繁多,责任重大,还会无聊?”

  “要知道,如今朝堂形势是“一二三”的格局,也就是一个丞相统辖两个左右司丞,两个司丞各提领三部。尚书虽为一部最高官,可是他上面还有左右司丞啊,左右司丞又都受丞相直接统辖,离丞相最近,根本不能闲着,只能想方设法地干涉……不,是指点手下三部的内务,好彰显自己的作用。所以,尚书除了应付司丞之外,其实都不用做什么本部职责以内的事,如果手下刚好有个能干的侍郎,那尚书就完全是个摆设了,除非他想,或他能压住侍郎……”

  “那尚书一般能做什么?”顾清宁饶有兴趣,笑问父亲。

  顾青玄垂面饮茶,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尚书要做的主要就只有三样事,第一,制定政令,把握方略……”

  “也就是,对陛下说大话,对同僚说假话?”一旁的沈岚熙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微笑着帮他通俗说明。

  顾青玄看向夫人,面上笑意顿生,服气地点头,继续道:“第二,推行政令,贯彻方略……”

  “你是说,巩固地位,打压下属?”

  他再点头:“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为本部获取支持,维护本部的朝堂形象。”

  “你是说,为部内跟朝廷要更多的银子,以及在朝上跟质疑本部的人动手,不让人揭穿自己说的假话?”沈岚熙语若流珠,轻描淡写间道破真相。

  顾青玄语毕,与她微笑对视,两人默契地碰杯,以茶代酒互敬,互相称赞——

  “夫人睿智。”

  “夫君通透。”

  顾清宁和顾清桓被晾在一旁,看着父母如此怡然自得,也无可奈何。顾清桓问:“父亲你说左右司丞离丞相最近?可政事堂里除了丞相,还有两位国辅大臣啊,他们不应该是与丞相联系最紧密的吗?当属心腹啊?”

  顾氏夫妇同时转面看他一眼,那眼神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呼之欲出的三个字“傻儿子”。

  顾青玄答道:“国辅大臣不可能是丞相的心腹,他们是直接向陛下负责的,一般都是陛下信任的人,帮着陛下分化丞相大人的权力而已。”

  “可是我们的新任丞相卢元植卢大人多么强硬霸权,他会容陛下在他眼底安插两个监视他的人吗?”顾清宁问。

  沈岚熙道:“当然不会,所以他一入主政事堂,首先做的就是弄走两位国辅,恐怕大齐以后不会有国辅大臣了……所以你们父亲也就只能想想司丞之位了……”

  顾青玄不在意夫人调侃,只玩笑:“夫人有如此眼光,真应该去当官的!”

  沈岚熙摇头道:“我有一个当官的丈夫,一个即将当官的儿子,也就够了。当官?若是男儿或还可以一试,今生都身作女子了,只能在家刺绣浣纱洗手作羹汤了……”

  听着她的话,顾清宁神色有异,若有所思,无甚言语,只是攥紧了手里的一粒棋子,顿了一下,沉沉放下。

  而顾清桓似乎更加疑惑了,神情迷茫,忍不住道:“可是母亲……刺绣,浣纱,做羹汤……你都不会啊……”

  对面即刻投来两道很不友善的目光。

  顾青玄咳嗽一声,瞪他一眼,训道,“清桓,注意你的言辞,等你参加了三月的科考,入朝为官了,看你还敢这么口不择言?什么叫‘不会’?你母亲只是不擅长而已,再说她堂堂洛阳首富家大小姐,堂堂二品大员的夫人,做那些不是有失身份嘛!”

  “‘不擅长’?‘有失身份’?倒是挺像尚书大人跟上级解释为什么不能自己拟写部内统算折子的托词啊……父亲,我记得上次看你在折子上好像就有写类似的话……”顾清宁完全没有在意弟弟的‘前车之鉴’,毫不犹豫地提出质疑。

  毫无疑问地,她也被顾氏夫妇一致瞪了一眼,立即噤声。

  沈岚熙道:“清宁你也拎不清了,那是事出有因,又不是你父亲故意搪塞,你父亲要搪塞也不会用这种借口啊,他可不是前面说的那种‘无聊’的尚书,他是个例外……”

  “例外?为什么?”顾清桓一时懵懂,脱口问道。

  沈岚熙看看他,似乎非常恨铁不成钢,收回目光,悠然品茶:“因为,他是‘户部’尚书,而且是大齐有史以来最穷……不,是最清廉的户部尚书。”

  “夫人,你说过不嫌我穷的……”听她不小心说漏嘴,顾青玄有些委屈,棋也不好好下了,上身倾向她,小声怨道。

  沈岚熙顺手帮他移动他胡乱放的棋子,挪到他想走的那一步,拍肩好声安抚他道:“不不,不是嫌你,我是嫌大齐,这是大齐有史以来最穷的时候,你可不也得跟大齐一起穷了嘛……”

  看着父母凑近耳语的亲昵模样,顾清宁和顾清桓不约而同地捂了下自己的眼睛,咳嗽了声。顾清桓跟顾清宁低声叹道:“也就是清风常年跟他师父在外闯荡不在家里……所以眼睛比我们舒服多了……”

  顾氏夫妇见儿女窃窃私语,正色起来,若无其事地坐好,顾青玄又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总之,户部尚书可与其他五部的尚书不一样,这是朝上最苦最累最不讨好的官……清桓,若你以后仕途坦荡,进了吏部或御史台,谁跟你有仇,你就举荐谁去当户部尚书,必定能痛快雪恨。”

  顾清桓笑起来,一不小心又说了实话,“怪不得当年咱们丞相大人还是吏部尚书的时候,会举荐父亲你到户部为官……”

  顾清宁连忙摁住弟弟,在父亲脸色遽变之前,掩护道:“卢丞相当年可不是跟父亲有仇才举荐父亲,他是看到父亲的大才,想拉拢父亲,他知道只有父亲能收拾得了户部的烂摊子,那个时候大齐已经开始民困国穷财力不支了,若非父亲从御史台调到户部,力挽狂澜,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大齐恐怕会更穷,如今大齐灾害不断民生凋敝,幸亏有父亲坐镇户部,才不致朝政动荡家国不宁!卢丞相一手将先帝最不看好的三皇子推上皇位,不也多亏父亲相助筹谋吗?新皇登基,卢家得势,父亲当属头功,一个户部尚书之位还是委屈了,父亲应当早得司丞之位的!”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顿感口干舌燥,低头咽了一大口茶。

  顾清桓听得目瞪口呆,顾氏夫妇也是一脸诧异,之后沈岚熙笑了,调侃道:“青玄,我跟你说的没错吧?我们清宁不是男儿真是可惜了,不然她肯定比清桓这个书呆子更适合入朝为官,也必将更有作为,毕竟‘睁眼说瞎话’这种官场生存技能,清桓还得修炼,他姐姐可是生来娴熟啊,完全得你遗传……”

  “母亲……”顾清宁扶额叹息,一看棋局,不觉间自己已然输了,只好起身与清桓换座,让他和父亲对弈。

  她又问:“说到‘睁眼说瞎话’,父亲,你觉得当官的最不想听到下属对他说哪句话?”

  顾青玄捡子,重新布局,思量道:“‘大人英明’……”

  “为什么?”

  他道:“因为官场上从没人真心互尊‘大人’,同僚眼中只有‘小人’,下级也永远不可能认为上官‘英明’,一般会说这句话,都是实在找不到语言形容上官的愚蠢,又得办他吩咐的愚蠢的事的时候,这四个字就是下属对上官说得最多的谎话……”

  “那父亲……为官二十年,你觉得百官对陛下说的最多的谎话是什么?”

  在顾青玄沉默时,她列举道,“是户部还有银子?朝廷都是清官?科场从不舞弊?百姓都能温饱?还是丞相一心为国?”

  “不,这些才不是谎话。”

  顾青玄摇头,“这些都是笑话。”

  “那哪句是?”

  方寸棋盘间,黑白纵横处,子落声起——

  “效忠吾皇,天佑大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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