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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顾衍之墓


  既然没有什么能证明宋熙爱的是她,那她就自己给自己洗脑好了,人活着总要有点自信。

  装好自己的恋爱脑子,苏苡捋了一把自己凌乱的爆炸头,起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感觉到相贴的这具躯体之下心跳逐渐加速,那是宋熙回抱了她。

  没有什么是一个抱抱解决不了的,如过有,那就再加一个亲亲。

  “宋熙,我现在真的好喜欢你。”苏苡余光瞥到桌上仍然带着热气的饭菜,又补了一句:“还有你的排骨汤。”

  宋熙笑:“今天是猪蹄汤。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猪蹄汤?”

  “我喜欢宋熙和他的猪蹄,哈哈哈哈。”苏苡笑着窜了出去:“洗手吃饭喽。”

  宋熙紧跟着她的步伐,去厨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碗筷。

  门口四目的狐狸终于不再喘息,它恢复了正常的大小,迈着优雅的狐步跳到沙发上,仰头看着窗外的月亮。

  在月光的照耀下,狐狸浅紫色的瞳孔中明灭光华不停闪现,带着几分诡秘与冰冷。

  倘若有人仔细观察它现在的状态,就会发现四目狐狸的四只丹凤眼中,挤满了不规则的同色系小眼睛,摩肩接踵间带着不可言说的奥秘。

  厨房飘来一阵诱人肉香,苏苡的声音随之传来:“别镜,快来端盘子,我拿不了了。”

  狐狸只好回过神,轻巧地跳到地上,紫色的人形渐渐显现,穿着原版衬衣的命运先生凭空走出,在苏苡的呲哇乱叫中接过热汤,和她一同向餐桌走去。

  日子就这样平平无奇地流淌着,苏苡在忧愁与快乐中闭上了眼睛,又在一夜无梦中迎来了白日。

  每年的阴历十二月初一,苏苡都会到墓园去看望顾衍,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天是他的忌日。

  宋熙告诉她顾衍只是降泽在人间包装的一个化身,但苏苡觉得哪怕是个分身,也是实打实对自己好过,每年的祭祀已成习惯,今年也不例外。

  这种私人事情自然不会带着宋熙和别镜,苏苡走之前跟宋熙交代了一下去处,至于命运先生,苏苡不说他也会知道,毕竟他不仅眼睛好用,耳朵也格外灵敏,并且对所有排除他的谈话抱有无限的好奇心。

  墓地离苏苡现在居住的地方并不近,这些年来山河变迁,苏苡虽然一直在顾衍离去的地方定居,但城市规划之下也免不了隔开一些距离。

  死者理应入土为安,他是少年将军,为守护自己的故土而死,这个墓苏苡能不动就不动,为此,她花了一大笔钱买下这块土地的使用权当作墓地,每隔九十九年还要改头换面来续个费。

  苏苡上午出发,自驾四个小时后,在车上吃了宋熙做的盒饭,腰酸背痛之际才开始后悔,该让宋熙把她送来的,早知道就不搞什么悲伤的自驾旅途了。

  一个人的旅行带着孤独与寂寞,但苏苡并不为此忧愁,反而有种沉淀自身的惬意。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苏苡来到了埋葬顾衍的青山公墓。

  在门口登记以后,苏苡婉拒了花店和香烛店的推销,抱着车上准备好的一大束红玫瑰,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开始徒步上山。

  怀中的玫瑰散发着馥郁的芳香,在山风的吹送下涌入自己的鼻腔,苏苡本身对玫瑰花并没有什么感触,她喜欢的是向日葵。

  但顾衍对这种花痴迷到不行,总是说这花承载了他所有的幸福与美好,是他所最最最钟爱。

  在很多年前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这种娇贵的花还没有被称作玫瑰,更没有大面积种植,但顾衍总有办法从不知名的地方变出一束来,在每个清晨插在她窗扉的花瓶里。

  现在真相大白,她才明白,自己并不喜欢玫瑰,喜欢玫瑰的是禅染。

  顾衍每天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理那束玫瑰的呢?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看待她的呢?

  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时光不会再倒流,物是人非,意境早已不在。

  苏苡并没有被当作替身的愤怒,因为那些好与爱,本来就是降泽给禅染的,是自己这个所谓的‘第二人格’享受了属于她的东西。

  她只是遗憾,遗憾那些东西原来不是给自己的。

  可事实已成定局,在那些懵懂而无知的岁月里,顾衍的爱护确实给了她不可替代的慰藉,她既然享受了别人的爱,就必须要感恩。

  感恩降泽,也感谢禅染。

  一步步跨过阶梯,苏苡终于来到了一座冰冷而古旧的墓碑前。

  没有黑白的照片,没有华丽的生平的介绍,墓碑虽大,印记却寥寥无几。

  最后石刻描边的一行竖字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上面黑底金字地写着——顾衍之墓。

  尽管时间的流逝使黑石变得日渐粗糙,但墓碑整体依旧很干净,在苏苡不能前来看望的日子里,她都有雇人来打扫清洁。

  把手中的玫瑰放在墓前,看娇艳欲滴的玫瑰与冷硬的黑石相衬,只觉得艳得更艳,沉得更沉。

  她开始回想从前的记忆。

  土瓦青棱的小屋,门前精神抖擞的大黑狗天不亮就开始冲过路的行人吼叫。

  还有咯咯叫的小母鸡,总是在院子里飞来飞去,留下一地纷飞的鸡毛。

  苏苡不愿意出门,不愿意接触外界,她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各种声音交织。

  馆言每天清晨都会抱着棒槌和一大盆衣服出门浆洗,如果他在上午之前回来,证明衣服是十里八乡的好心大妈帮他洗了。

  如果他在下午回来,证明他是出去找梵起玩儿了。

  如果他在晚上回来,那么很遗憾,他可能是真的在洗衣服。

  十天中总有那么一天,馆言端着一盆半新的衣服出门,然后傍晚时带着捶烂了的衣服归来气喘吁吁地归来。

  他会笑着对苏苡说:“明天穿衣服的时候看一下哈,要是有洞就别穿了,我再给你买新的。诶?我的棒槌呢?怎么找不到了?”

  而苏苡总是无动于衷地听着,她平等地讨厌所有人,害怕所有人,只会整天缩在屋子的阴影里,透过窗户窥视着外界的一切。

  她丧失了语言功能,尽管馆言努力给她复健,但结果总是以失败告终。

  转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苏苡也不知道。

  当清晨的窗前出现第一束花朵,有人从门缝里塞进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猪。

  面如冠玉艳若桃花的少年逆着光推开门:“苏苡,走,我带你出去玩儿。”

  他不是以成年和本相出现在苏苡身边的,而是压缩了自己的时间和形态,变成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苏苡当然不会跟他出去玩,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不愿意搭理。

  于是日复一日,每天都有逆光的少年,脚边跟着咯咯叫的小母鸡,怀里抱着各种各样的新奇东西推门而入。

  有时是一串听风而动的风铃,有时是一顶羽毛交织的高帽,还有牵线的木偶,五彩的沙包。

  倘若苏苡无动于衷,他就开着门在院内或者院外玩儿给她看。

  有时他也会好心地给苏苡补破洞的衣服,一边穿针引线一边骂馆言败家,但总是每缝两针就被刺的嗷嗷大叫,好多好多年过去,他的针刺技术没有丝毫长进,看得出来,每次挨扎的时候,他都很想用脚缝。

  当然了,衣服是永远也补不完的,馆言才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每天早晨,他都会哼着悦耳的山歌,走在洗衣的小路上,用手中硕大的棒槌,狠狠敲击着衣服的污渍。

  苏苡讨厌阳光,害怕黑暗,每到傍晚,是她最难熬的日子,暗也难受,亮也难受,成夜成夜的失眠,早上馆言给她梳头发时一把一把地掉。

  人们说磨豆的声音能安眠,于是顾衍向邻里买了三麻袋做种的大豆,并且高价从磨坊收了石磨,安置在院子里。

  后来他因为举磨出了名,人们都说他是项羽举鼎,大有所为。

  磨豆的声音日夜响起,石磨只活了两三个月,很快就被顾衍玩儿坏了。

  苏苡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因为这声音改善入眠,她只记得,自己和馆言因此连喝了将近三月的豆汁,差点喝出ptsd。

  记忆就像年节里顾衍扎给她的一盏火红大灯笼,后来灯笼熄灭了,纸皮褪色了,只剩下沧桑的骨架,证明着它存在的意义。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他从过去的悲痛中走出靠的是时间,从过去的幸福中抽离靠的也是时间。

  顾衍的面貌终究在她日复一日的回忆中渐渐模糊,只剩下一副廖远的轮廓。

  苏苡记得他意气风发的神态,记得他逆光推门的身影,却早已忘却他的手指触摸肌肤的感觉。

  时间是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苏苡总想站在岸边等待某个人,可是山河易逝沧海桑田,万物变迁她早已身处其中。

  人活着就要向前走,这是哥哥告诉她的。

  她迈出了第一步,于是拥有了新的人生。

  太阳逐渐落山,黑夜敛去了最后一丝光辉,将满天的星辰展露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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