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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自由之魂


  1256年10月22日清晨库吉特汗国‧图尔加郊外。

  “好大爷!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一天只有一餐,却得整理整个野地……”“我的弟弟被折磨死了,他临死前求我一定要逃走!”“我们不是为非作歹的人,我们只想回家……”

  哀呼与求告声不绝于耳,松赞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别勒儿。

  “怎么办?”库骨台问。

  波尔查叼着草梗,他一向不太在意别人的悲惨故事。做为一个曾经当过响马的库吉特人,这种惨状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放了吧。”别勒儿叹气。

  “兄弟,你确定?”波尔查问:“要知道你现在是戴罪立功阿……”

  别勒儿扫视这群可怜的奴隶,他们皮肤黝黑,瘦骨嶙峋,眼窝深陷、浑身伤痕。看起来真是可悲透顶。坦白说,这个草原青年真的很想放他们走,因为这就是罗芙口中“被军阀私欲压迫的痛苦人们。”

  可是他,又有什么权利决定呢?。

  “你们有两条路:一,自己走回去、二,被我铐着拖回去。”别勒儿咬牙说道。

  奴隶们露出绝望的神情,只好向后转。踏着不情愿的脚步往图尔加方向折返。别勒儿忧郁得闭上眼睛。

  。

  “欸,兄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公事公办。”波尔查搭了别勒儿的肩膀说道:“还有两批得抓呢。而且也许你有折返的必要,因为这些奴隶绝对不会乖乖回去的。”

  “我懂,我懂。”别勒儿叹气,但其实心中根本就无法放宽。

  萨额伦皱眉,显然对于别勒儿的命令无法理解,她不知道帮着那颜们抓这些可怜人到底意义何在。

  五骑飞快在草原上赶路,善于追踪的波尔查果然是专家,他只要下马摸一摸地面、看一看足迹深浅便能知道要追的人距离自己团队有多远。三批奴隶很快都被追过一轮。但也正如波尔查所说,这些奴隶都没有真正回图尔加的打算。都是敷衍一下,求情讨饶,等着别勒儿离开后继续逃亡。

  “所有人换上钝器。”别勒儿叹气,拿着长棍。

  波尔查从背后抽出长棍,而其他人则掏出木棒或狼牙棒。

  “别勒儿,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萨额伦问。

  “没有选择,我不逮他们回去不行。”

  。

  别勒儿给了自己一个理由,抽下马缰。胯下的马匹如风窜出,而后方四人一样策马追上,徒步逃亡的奴隶们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

  松赞的木棒敲在一个奴隶的肩膀,将他打倒在地。库骨台虽然年纪已经大,但仗着在马上一样毫不留情地殴打着不愿意就范的奴隶。波尔查更是驾轻就熟,当马贼时他打过无数个库吉特人,当然对这些奴隶也没有什么好例外的。别勒儿强忍着不舒服也用长棍顶端戳倒一人。唯有萨额伦在原地不愿意动手。

  很快,五人被打得七荤八素,很快就投降了。被绑成一团拖走。

  动手过一次后,大家也就像开了戒一样。很快就俐落地把逃亡的三批奴隶尽数逮捕。送回了图尔加。

  。

  1256年10月23日上午库吉特汗国‧图尔加-领主大厅。

  “做得好!很少有人能够把所有逃亡的兔崽子全部抓回。”图尔加居宅中,那颜屠虏哥显然十分高兴:“我会命令我的仆人加强管理,这些人都该被好好处罚。”

  别勒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头,他的内心全揪再一起。

  “这是你的赏金。”那颜屠虏哥打手是,仆役立刻捧着一袋黄澄澄的第纳尔俸上。别勒儿接过,有些不真实的捧着那袋重量。无论贩牛、贩猎物都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收入。他觉得这是他出卖良知的价格,拿在手上顿时沉重了起来。

  他没有多理显然很好奇的辛黛儿女士,转身离开了那颜屠虏哥的居城。

  那晚,忧郁的他用十壶马奶酒把自己喝到不省人事。

  。

  1256年11月3日上午库吉特汗国‧图尔加市镇。

  从此,别勒儿一行有了工作。他成为图尔加著名的奴隶猎手,许多那颜都会找他处理奴隶逃脱的业务,偶尔也当信使送送信。就这样多盘桓了两个月之久。竟然也累积了一小笔钱。他们平时就泡在酒馆楼上,随时等着新的任务到来。

  在月初,塞加可汗的财政终于崩盘。所有粮饷全部欠发,并且对图尔加以外的那颜们颁布了『草水自逐策』。意味所有粮饷不再由图尔加统一配给,而是由各地那颜自己想办法。

  “我看接下来有的乱了喔。”波尔查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贵族可能很快就要变强盗了。”

  “查哥,我怎么看你好像很期待阿。”萨额伦问。

  “嘻嘻嘻嘻。”波尔查笑:“我只是看不顺眼他们而已,这些平时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家伙也有沦落为盗贼的一天阿。”

  “撒帖蒙拜主人,有访客。”松赞进入房中。

  别勒儿抬头,认出松赞背后的人。正是岱钦,辛黛儿的近侍。

  “我家主人有新的任务要交代给你。”岱钦一向不太废话。

  *。

  1256年11月3日中午库吉特汗国‧图尔加市镇。

  “别勒儿,我在想…我们能不能不要再当农奴猎手了。”萨额伦问道。

  正在为马匹上鞍具的别勒儿叹气,他何尝不想拒绝?但这次问题很大,这些农奴几乎跑了一半。而且还是被人给偷带走的!所以那颜屠虏哥这次特别下令,一定要尽可能的逮捕所有人,并且不能让主事者逃掉。

  “小美人,别跟第纳尔过不去。我们跟那些农奴身分若对调,他们可没有你这种仁慈。”波尔查点着箭支说道。

  “我也不希望再做这种事情,他们都是被压迫的可怜人们。”别勒儿说道:“但我们又有什么选择呢?我们吃住都得靠着那颜屠虏哥,这是我们唯一的专长了。”

  “松赞,你说句话嘛。”萨额伦撒娇道。

  “主人去哪我就去哪,我不会有任何迟疑的。”松赞说道,将短刀插在腰际。

  “我的好萨额伦,乖乖整装吧。”老库骨台劝道:“长岁天与草木砂石都会见证一切,祂们会告诉我们答案的。”

  库吉特人的信仰是多元而且广泛的,简单而言即是万物有灵,长岁天则是主神。库吉特的神灵并不会有任何价值判断,祂们只是客观的在天地之间见证一切,这也是为什么库吉特人的法治概念始终淡薄的原因。

  别勒儿叹了口气,翻身上马。他也很希望长岁天早点给他答案。

  尽管不愿意,萨额伦还是尊重别勒儿的意思。五人很快就离开了图尔加。

  。

  1256年11月3日中午库吉特汗国‧图尔加行省-达斯贝法。

  “波尔查,怎么走?”别勒儿问。

  波尔查摸了摸草原上的足迹,抬手西指。

  一行人飞马直追,直到达斯贝法村外。

  “他们可能在村子中,二十几个农奴不可能不吃东西。”库骨台说道。

  “不。”别勒儿说道:“达斯贝法的村长那么怕事,绝对不敢接农奴。所以这群农奴只有往一个地方跑的可能。”

  草原青年将精明的眼看向村外的林子。

  “松赞、萨额伦掩护。库骨台你绕后路。波尔查去探探。”别勒儿简单指派。

  五人迅速散开直往林子奔去。

  。

  然而就在波尔查刚到树林外围百步之遥时,一杆标枪从林中飞出。

  “我操!”波尔查仰天后倒、贴鞍急闪,超快的反应救了他一命。

  别勒儿抄起库吉特强弓,劲箭脱弦。松赞与萨额伦也同时往林子里射箭。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树后闪出,是个高挑少妇。别勒儿心中一震,这少妇就正是他的干姐,诺德人罗芙!。

  罗芙熟练的脚步躲开所有箭支,战矛脱手往别勒儿射过去。

  “暗云!晚点见!”别勒儿翻身下马躲避,同时一拍马股。

  暗云是别勒儿对于那匹骏马的称呼,两人在这段日子的默契早已养成。一人一马会依照战局状况分合。暗云立刻绕开,别勒儿也趁这时候抽出标枪。他快手折断枪头,一个转身就将标枪掷出。

  罗芙哪料到这个农奴猎手首领有如此反应,一个闪避不及竟然被射中胸口。

  “钝头?”

  “阿姐!是我!”别勒儿笑着挥手,示意同伴们放下弓箭。

  。

  罗芙用了好一下子才认出眼前这个穿着库吉特游牧甲的青年就是自己的爱徒与义弟。酸楚与喜悦同时冲上心头,哽住了鼻咽、也红了眼睛。

  “阿姐!我射中了!而且这次真的很扎实对吧!”别勒儿开心欢呼。

  “很扎实,也很沉稳。姐很骄傲。”罗芙哽咽道,闭上了眼。

  “阿姐!我好想你啊!你这段日子去忙什么了?”

  罗芙张开眼睛,手握标枪。

  “别勒儿,我一直在做…跟你相反的事啊。”罗芙悲伤的紧盯别勒儿的心口。

  “咦?”

  别勒儿还来不及反应,罗芙已经踏步上前对着他猛掷一枪。那步伐是如此沉稳有力、投掷的角度是多么精确,充满了理想与信念的坚毅。别勒儿被标枪的强劲力道射得向后倒去。口中呛出鲜血,正想起身时罗芙更飞身扑到,锋利的标枪紧紧抵住了别勒儿下颔。

  别勒儿吐出一口鲜血,清澈的眼里全是不解,但却没有半分责怪。正如两人初见的那个深夜。让罗芙这一枪怎样都刺不下去。

  但是松赞却在此时飞快射出一箭。

  。

  别勒儿看着罗芙向侧边倒下,库吉特箭透胸而过,痛苦而致命。罗芙颤抖着伸出手,眼泪爬满了她憔悴的面容。她有些懊悔的想按住别勒儿失血的伤口,却怎样都勾不到。

  “别勒儿!”波尔查想扶起重伤的别勒儿。

  垂死的罗芙轻轻在别勒儿手上画着,尽管已经痛到快要昏厥,别勒儿还是用尽全力把罗芙想留给他的消息记好。等到战友们将他拉起后,别勒儿看了地上的罗芙最后一眼,随即被带上战马。

  罗芙呛了最后几口气,出乎意料的觉得轻松。她真心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实在过得太辛苦了。

  。

  *。

  1256年11月4日上午库吉特汗国‧图尔加行省-达斯贝法。

  毕竟年轻且身强力壮,别勒儿只用了一晚就下床。这里是达斯贝法村的集会所兼谷仓,由于别勒儿和波尔查都和村长熟识。所以他很快就得到照护与休养。放牧的村人们刚赶着牲畜回栅栏,这村庄总是那么的具有活力。

  “那是字吗?”库骨台问,看着别勒儿在羊皮纸留下的图腾。

  别勒儿没有回应,他不认识字,他的同伴们也是。

  “看起来不像库吉特话。”松赞皱眉。

  “不是我想讨人厌,但我其实比较在意我们该怎么向那颜屠虏哥交差。”波尔查说道:“那些农奴都跑了。”

  “那个之后再烦恼吧,反正我也不想干了。”别勒儿淡淡说道。

  “咦?”所有人都是一惊,想不到别勒儿竟然说不干就不干。

  “太好了,不抓那些可怜人啰!”萨额伦非常开心,她一直都对于抓农奴觉得反感。

  “现在我想先弄懂这个的意思。”别勒儿挥舞着羊皮纸。

  “请恕我冒昧,但我无意间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方便让我看看吗?”一个穿着斗篷的青年忽然开口,落腮短髯与唇上胡须无缝的接在一起。看上去还算挺拔体面,光滑的脸部显示着他来自良好家庭。应该是某个库吉特贵族家庭的成员。

  青年的礼貌让大家都没有什么恶感,于是别勒儿将羊皮纸递过去。

  。

  “唔喔!是诺德文字!”青年点头。

  “诺德文!是什么意思?”别勒儿问。

  “自由。”青年说道,将羊皮纸还给别勒儿。

  别勒儿一愣,眼泪怔怔的流了下来。原来自己的姐姐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捍卫所有卡拉迪亚人的自由。自己这阵子的确和干姐的理念背道而行太久了。

  “你们是哪里人呢?有任何目的地吗?”青年问道。

  “没有。”别勒儿抹去眼泪,有些难过的发现自己再次回到了原点。那个没有方向和指引的原点。

  “那能否请你们接受我的雇佣呢?感觉你们都很可靠。”青年微笑问。

  “你想去哪?”别勒儿问。

  “艾车莫尔。”青年说道。

  “那里响马很多,我们可能会抬高一点点价格。”波尔查说道,既然要卖命,那当然要卖值钱一点:“另外,我们也想知道自己是为谁工作。”

  “那请容我自我介绍。”青年拉下斗篷,露出库吉特贵族发式。

  。

  “我是达斯塔姆王汗,库吉特汗国真正的合法统治者。”

  1256年11月10日午后库吉特汗国‧艾车莫尔市镇。

  达斯塔姆王汗秘密的进入了艾车莫尔,在一间酒馆与一些库吉特军官会面。而充当保镳的别勒儿等人只得在外头戒护。谁也没想到,一个转折,大家就忽然变成了叛军。为了充实自己的实力,他们在村庄招募了一些库吉特族人,弄出了规模三十多人的小型部队。看上去有些像响马、也有些像商队。

  “想不到会走上这一步。”库骨台叹道:“我这老头可受不了喔。”

  。

  达斯塔姆王汗宣称自己才有合法统治权,这些人跟着别勒儿傻呼呼的就投了人家的复国大业。别勒儿对于塞加可汗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达斯塔姆宣告的“自由。”理念更吸引他。兄弟俩最大的纷争在于:达斯塔姆王汗认为自己应该至少拥有汗国一半的治权,塞加可汗却不这么认为,在老可汗驾崩时马上就发动了政变。

  达斯塔姆指责塞加可汗的贪婪导致了他对于广大库吉特子民的剥削。

  『一个不尊重自己兄弟权利的人,怎么可能会保护追随者的权利呢?』。

  虽然有些诡辩,但无可否认的达斯塔姆王汗确实说中了库吉特汗国现况。塞加可汗的自私和贪心的确让整个库吉特充满了到处肆虐的豪强及一无所有的穷人。目前塞加可汗仍然稳坐图尔加,但根据那颜们断了粮饷的躁动程度来看,塞加可汗的王位已经越来越难坐。所以达斯塔姆也在这个时候开始有所行动。

  。

  “不过这样一来,别勒儿就会变那颜了耶!”萨额伦说道。

  “小美人,莫说别勒儿,你也会变那颜妤也说不定啊!”波尔查开玩笑地道。

  “哇!那不就有吃不完的烤羊肉?我也可以穿羊皮斗篷了?”萨额伦显然很兴奋,贵族的生活是她这个草原女孩一向向往的。

  萨额伦这一番话让别勒儿觉得热血沸腾。是的!自己如果真的有权有势,一定可以更有能力保护更多人的自由、或是为那些无法享有自由的人奋斗。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别勒儿吓了一跳,赫然发现眼前华服少女正是辛黛儿女士。勇武的岱钦领着数名魁武的壮汉正在一旁戒护。这些人虽然都不是戎装,但是鼓胀的毛皮外套下显然都穿着贴身护甲并携带兵器。

  “我们任务失败了,别勒儿受了伤,在这里稍作休养。”终究是波尔查脑筋动得快,迅速找了个理由:“松赞,去跟酒馆里的主人交代一下吧。”

  松赞不动声色的点头,波尔查口中的『酒馆里的主人』当然不是酒馆老板,而是指达斯塔姆王汗。别勒儿暗赞波尔查掩饰得好,旁人乍听之下也不会觉得有异。

  “你受伤了?哪里?”辛黛儿惊呼。

  “胸口,不碍事啦。”别勒儿摊手。

  “脱下来我看看。”辛黛儿皱眉,显然十分担心。伸手就要扯别勒儿的外袍。

  “干什么啊…喂!”别勒儿拍开辛黛儿的手,但是岱钦和几个护卫很快就上前助阵。当街就把别勒儿的外袍给扯了下来。

  “伤得很重阿!我们进去,我这里有些药。”辛黛儿抓了别勒儿就往酒馆走,却和正要出酒馆的松赞刚好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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