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维康斯坦 一、女商人
楔子
1252年5月9日夜晚斯瓦迪亚王国‧德赫瑞姆城郊
“明哲保身、明哲保身…”罗多克老商人平特罗望着后方一片混乱的德赫瑞姆吁了口长气。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泛白，商队成员一个个都惊魂未定。
“结果我们一个东西都没有卖出去，是吧。连宴会也没去成”
说话的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少女，圆圆的水灵眼睛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白皙紧致的皮肤更是显得她在年轻岁月中从未辛苦过。虽然没有绝世容颜、也没有天生的媚态。但小家碧玉的清纯感觉就足够让人喜爱了。
少女有些失落地说道。
“没有卖出去虽然让人丧气，但至少我们提前逃出来了。否则阿，商品被贼人抢夺一空，那才惨呢！幸好上次有贷款给里穆斯克伯爵，咱们可以跟他预先收点利息稍稍补足这次的损失。”老商人搂住少女说道。两人是父女关系，由于商人妻子早逝，所以两人相依为命关系格外亲密。跑商的岁月让少女年纪轻轻足迹就踏遍了整个大陆西南。
“父亲，你真是小心谨慎阿。换作是我就留下来，然后让垄断生意，成为叛军唯一的供给者”少女微笑。
“我的米娜，小心驶得万年船阿”老商人失笑，自己的商人本色可是毫无保留的透过遗传交给了女儿：“即使要垄断叛军生意，也要确定叛军撑得过皇军围剿阿。再说，刚刚巷战多惨烈你也不是没看到。是非之地还是要避一避才好”
稍早之前，本来正在庆祝哈伦哥斯伯爵千金生日的宴会突然爆发骚乱。哈伦哥斯亲自领军上街攻击雇佣军的会馆。当众连斩数十人，手无寸铁的雇佣军头子携伴逃出城外，然后率领城外驻扎的佣兵们反击城内。最后竟然反过来取得了控制权，一干伯爵们仓皇出逃。
雇佣军头子有个响亮的名号–『布兰登瓦的里克』
“父亲，您说的是。我应该要更注意各种经商要点的”少女米娜点头。
“在最大限度的保守中做最大冒险的投入！”父女俩异口同声地说出维康斯坦家的经商守则。父女俩笑着将混乱的德赫瑞姆抛在曙色后扬长而去。
＊
1253年1月28日上午萨兰德苏丹国‧加米耶德堡领-马兹根
一年的时间过去，米娜依然在大陆上东奔西跑。只是这时的她已经是一个商队主人了。见多识广的她不只对于大陆各地的产品一清二楚，更知晓所有货物的利润差额。
而商业之外，米娜还对于各国政治都有一定认识。她知道布兰登瓦小心眼、拉格纳势利、亚罗格尔克无能、哈基姆好权、塞加可汗好享乐、葛瑞福斯多疑…而维吉亚的叛乱团体『红色日瓦丁』强悍异常，可能随时推翻亚罗格尔克的统治也说不定。
聪敏的观察力以及近乎神预感的直觉让她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年纪轻轻就已经累积了大量的财富。真正令她困扰的是匪患。为了在商路上应付拦路强盗和乱军，米娜往往得用近半收入来雇佣护卫。此时他们刚经过萨兰德边境，这路程是最危险的一段。
“公民姐妹，我依然再次建议您，行走在江湖还是具备一点作战的技术才好”说话的是一个弩手模样的小伙子，年纪看上去跟米娜差不多。他叫做班达克，在整个队伍中米娜其实不是很喜欢他，但为了自己的安全，米娜不得不仰赖班达克精准的弩技。
“如果我会作战技术，我就不需要雇佣你了。不是吗？”米娜耐着性子微笑反问，她的父亲从小就告诫她从事商业，应该要懂得笑脸迎人。
“每个公民都应该相互帮忙，这才是罗多克人的优良民主传统所重视的…”班达克昂然道。米娜莞尔，这个班达克最喜欢说些言不及义的政治思想。他高谈阔论、好辩、唠叨，充满了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什么都看不顺眼，却从未思考过自己到底为他口中的『罗多克优良传统精神』做过些什么。
在米娜心中而言，一切都很单纯。她是一个商人，应该随时不忘丰厚资本。而唯有丰厚了资本，才有能力为罗多克奉献。所谓富强，便是『民富则国强』
“…这样，你懂了吗？公民姐妹”班达克刚结束一小段演说，米娜则装作认真听完而点头赞许。米娜天性不喜纷争，并不愿意制造无谓的吵嘴。
说话间，远方传来马蹄声。
“是马贼！是沙漠强盗！”领队惊慌地嚷道，商队护卫们纷纷拿起兵器。班达克从背后解下强弩，紧盯着来者。强盗们全数骑马，他们绕着商队飞驰，扬起的烟尘将四周遮蔽。让可怜的受害者们无法求援，也是告诫远处行旅或赏金猎人不要插手这件事情。
米娜绝望的发现，这次的盗贼不只远远多于她们，还打着“双剑帮”的旗号。酒红色的两柄萨兰德骑兵剑交叉，三叶花绣于其上。这双剑帮素来横行于萨兰德与罗多克边境。绝不接受过路费，他们就是要抢个精光、把所有人当成奴隶卖掉才满足。
米娜吓得跨上骏马，随时准备趁乱逃脱。
1253年1月28日上午萨兰德苏丹国‧加米耶德堡领-马兹根北部野地
包着防沙头巾的强盗们翻身下马，他们手持弯刀或长竹矛走过刚被他们肆虐的商队。破烂的贸易车队翻倒在地，几个强盗正在把财货装袋放上驮马。其他的强盗经过已经重伤的护卫们，俐落的用刀割开喉咙送他们上路。而轻伤的人则被绑缚在一旁，准备拉去奴隶市场卖掉。
米娜就是其中一人，她与班达克背对背坐着。班达克手臂上鲜血淋漓，刚刚被砍了很深的一刀。米娜垂头丧气，完全不敢想自己的命运会走往哪里。
“公民姐妹”“嗯？”
班达克的低语吓到了米娜，她连忙凝神细听。而她惊喜的感觉到，班达克正在小心锯开她的绳索。
“我的手受伤了，无法射击。你看到那个正在说话的强盗了吗？”班达克低问：“等会我一锯开绳索，你就冲上前捡起地上那把已经上矢的强弩，威胁他放我们离开，然后抢马逃走。”
“恩…”米娜聚精会神，调整呼吸
“预备，一、二、三！”班达克一剉，米娜手上束缚顿轻。少女冲出，一把抄起地上的强弩，瞄准了强盗领袖。强盗领袖惊恐地转头，这短短十步的距离根本不可能闪掉，而众沙漠强盗也都对这突然发生的剧变不知所措。
“把弓箭放下！不然我会射死你们老大！”米娜大声呼喊。
远处两个正要拿弓的强盗顿时不敢多做动作。强盗首领心下稍定，摘下面罩。令米娜惊讶的是，这首领竟然是个女性！她有着东方面孔，圆眼有神。小巧的鼻子就和她其他五官一样精致。
“你想怎样？”强盗首领语气平静。
“财货归你，我要我和我的人获释，平安远离”米娜说道：“而且我要一匹马，我一年来的积蓄已经一无所有…啊糟糕！”
米娜越说越激动，手指一蹭竟然将弩箭射了出去。
强盗首领只有吓了一跳，弩箭根本完全没有射中她，而是不知道飞去哪里了。班达克无可抑制的愤怒大叫：“你干嘛射击啊！！还有，这么近你都射不到！你这个烂弩手！”
“我就不会啊！不然我雇佣你干嘛！”米娜又急又怒。
“绑起来”强盗首领淡淡下令，重新替自己围上面巾。
几名强盗立刻上前将挣扎的米娜与班达克重新捆好。
＊
1253年1月30日上午库吉特汗国‧哈尔玛行省西南
双剑帮一路往北，进入库吉特国境。他们不敢贸然进入布兰登瓦王朝，因为里克对于盗匪的整肃是很严酷的。边境不时可见被吊死的干尸群，这些干尸身上都挂着『拦路劫匪』、『绿林强盗』等木牌，每面木牌都有皇帝的御用签，象征由皇帝亲自下令处决。
“不会用弩、不会用剑，不会徒手格斗，你到底会什么？啊？你这样还敢出来闯？”班达克整条路上没有停过抱怨。
“我如果会那些东西，我就不是商人了啊！你只会一直抱怨政治、抱怨伙食、抱怨行军，该死的强盗来了还不知道”米娜抗议，翻起旧帐：“各位强盗大哥抱歉，我就事论事”
虽然及时道歉，但这话害两人的嘴都被塞住了…
也许是运气吧，他们经过哈尔玛、图尔加都没有遇到奴隶贩子。女首领有些无奈，但带着这些伙伴确实也严重地拖慢了匪团的行径速度，一不小心便会被库吉特那颜给追上。所以女首领询问了护卫成员有没有愿意入伙的人，然后将其他剩下的俘虏沿途抛下释放。
1253年2月21日上午库吉特汗国‧拉那行省西北
米娜独自一人走在库吉特草原上，远方的牧民牵着羊群经过。因为这些牧民只会说传统库吉特方言，语言不通的窘境让这个少女哭了起来。她漫无目的地向西走着，幸好女首领发挥了少见的怜悯，给她多放了几块面包与水袋。
而米娜也不愧是商人之女，她用一块面包与两袋水换到了一把旧日耳曼剑、用日耳曼剑换到了五只羊、用两只羊换到一匹马、用三只羊换到一篮苹果，三颗卷心菜与十几块风干肉…这样一路换到了布兰登瓦的都城德赫瑞姆，再一口气卖光。少女在酒馆中重新穿上了体面的衣服，口袋也多了一千余枚第纳尔。
时来运转就是这么回事。
由于布兰登瓦王朝是称王政权，非常恐惧于遭到诸国经济封锁，所以对商业极为重视。行商人甚至还可以向顺路的领主申请国境内的无偿护送。米娜当然善用了这个机会准备回罗多克，重新开始。
1253年2月26日上午布兰登瓦王朝‧德赫瑞姆行省-提斯泊丁西南野地
“你說你现在的行头全是换来的？用一袋面包、两袋水？这未免也太强大了！”骑士惊讶地赞叹道，夸张的表情逗得少女哈哈大笑。营火映在两人脸上，温暖与安全是这次旅程的保障。米娜也特别放松。
“贵族大爷，你也太逗趣了。这技术对商人而言是小意思呢”米娜笑道。
“女士，我坚持。请你称呼我为梅尔特就好了”骑士诚挚的道。
“梅尔特大人，您可是皇帝麾下的头号战将呐。小女子怕失礼”虽然嘴上说怕失礼，但还是用了亲密的称呼。米娜真心觉得梅尔特的亲和让她感到很舒服。
“哪算什么失礼的事情，我才感谢你愿意让我担任旅伴”梅尔特微笑。
“您真是罗多克人的好朋友，真正该说谢谢的是我。让你多跑了这趟”米娜甜笑，梅尔特起初是要前往乌克斯豪尔，却为了护送她而往南走。多了一倍以上的旅程。
“我也希望罗多克人也永远都把斯瓦迪亚人当好朋友”梅尔特诚挚地说道。
“我是阿！”米娜天真地说道。
“我真心觉得我应该在旅程第一天就鼓起勇气和你攀谈的”梅尔特叹道：“明天就到边界了，也是旅程的最后一段。太晚和你认识，这大概是我生命中最后悔的事情吧”
“我姓维康斯坦”米娜说道：“如果您有空，可以来亚伦拜访我”
梅尔特哪听不出米娜芳心暗许，喜上眉梢。
“等我一有空，一定会去亚伦拜访”
“岁末年初时我都会在亚伦，其他时间我是行商。可别扑空啰”米娜叮咛，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少根筋的对一位陌生骑士示爱。她想，也许是这位骑士的随和是她生命中太稀有的元素了吧！
＊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国境纷争，梅尔特将她送到为边界为止。米娜虽然有些不舍，但是自小被训练成商人的理性让她毫不回头地赶往维鲁加。她叮咛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重建商队。
1253年3月1日上午罗多克王国‧维鲁加市镇
“小姑娘，你来的时机真不巧。前些日子刚出了一组人马去沙瑞兹卖熏鱼了，目前应该没有像样的雇佣人手呢”酒馆老板一脸歉意地道。
“那怎么办？我这不就得喝西北风？”米娜惊问。
“如果你很需要一份工作的话，我建议你可以去找图比顿伯爵”酒馆老板从柜台中摸出一份文件：“虽然我不确定你这样的小女孩能不能胜任”
“我是良家少女呢！”米娜皱眉，总不会贵族想找人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吧。那可就尴尬了。
“姑娘，这你可就误会了”少女身后一个青年贵族出言，吓了米娜一跳。
“图比顿阁下，您怎么会亲自来访呢？”酒馆老板连忙致意，米娜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位青年就是老板口中的贵族雇主。自己刚刚那样的发言可是够失礼了。
“当然是来看这差事找到人没有”图比顿耸肩，接过酒馆老板递上的蜂蜜酒。在罗多克山间，居民们都有养蜂的习惯。而将蜂蜜加入酵母将以酿造成酒更是罗多克人的特色：“所以…你有兴趣试试看吗？”图比顿打量了米娜，问道。
“我比较有兴趣先知道工作内容”虽然贵族青年外表体面，而且谈吐气度都讨人喜欢。但米娜还是对于这种贵族悄悄指派的工作感到提防。
图比顿伯爵拉了张椅子坐下，命两名军士替自己注意有无不识相靠近的闲人。而酒馆老板也识相的走到后台去干活。
“姑娘，我能否有这个荣幸认识你一些呢？”图比顿又叫了两份蜂蜜乳酪、苹果与鲜奶油。友善地招待这个可爱的少女。
在卡拉迪亚的历史上，罗多克王国是从古卡拉德分裂而出，地处南方山岳之中。由于气候温暖宜人、物产也丰饶。罗多克人与生俱来的懂得享受生活，性格也浪漫许多。
图比顿伯爵，便是把这种罗多克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的贵族。
“米娜‧维康斯坦，平特罗‧维康斯坦之女。是亚伦的羊毛商人家族成员，目前我们正打算跨足酿酒产业”米娜从未向贵族这样正式介绍自己，说着说着便像是在宣传家族企业了。
“呃…好”图比顿苦笑：“感觉你财力雄厚啊！”
“父亲期望我能独自闯荡，自己立足。毕竟家族企业接下来会由叔父一系处理，因为我父亲膝下没有男嗣”米娜解释：“请原谅，我从未接触过贵族，所以有些语无伦次言不及义”
米娜说这话时想起了布兰登瓦的领主梅尔特，跟他在一起一点压力都没有。
“请别这么说，你的谈吐和气质都让我对令尊的家教感到赞叹不已，他把你教成了一个完美的淑女”图比顿诚挚的道：“好吧，让我们言归正传！这可是军国大事喔！”
嘴上说要处理军国大事，图比顿还是抓了一块乳酪，缓慢咀嚼细细品味。并示意米娜也来一块。因为在罗多克人心目中，没有什么比享受生活还重要的。于是这两个罗多克人就慢条斯理地将整盘乳酪给吃完了。
“乳酪有点干，但是蜂蜜在口中出现得太及时了”图比顿赞道。
“那口感就像斯瓦迪亚骑士在草原奔驰一样强烈”米娜跟着赞道。
“阿，说到斯瓦迪亚骑士！圣子恩典阿！感谢你提醒了我。”图比顿从美食中清醒：“你知道布兰登瓦王朝吗？”
米娜点头，脑中又想起了梅尔特
“我想找一只商队，愿意前往杰尔博格隘口”图比顿伯爵低声说道：“旧斯瓦迪亚的盟友最近得到喘息，因为布兰登瓦的里克准备对诺德用兵”
“所以这支商队得去战场？”米娜愕然，她可不想加入血肉横飞的行列
“当然不是在战场里面，我是要你带队观战。国王想知道布兰登瓦王朝有什么能耐。但是大多数国内的商人都不愿意往北跑，他们对那里的物产不熟悉。所以如你所见，这个差事就一直挂在这里。布兰登瓦的人马都已经收复瑞泊莱特了，我们还弄不出个鬼”图比顿摊手苦笑。
米娜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这种十万火急的事情不是找支军队假扮就可以吗？
“所以你想接吗？”图比顿问，小啜了一口蜂蜜酒。
“所以国家会无偿送我一支商队？包含资本、人马装备、与正规军护卫？”米娜追问，这可是每个商人梦寐以求的梦想啊！
“会啊！反正国库也存了好一阵子钱了！原则上你要什么都可以提供！不过去那里经商应该是肯定亏本的吧，这你可要自己衡量喔”图比顿笑道。
“那我接了！而且我告诉您，我绝对不会亏本”米娜灿笑。
“真是太感谢你啦！终于能向国王陛下交差了！”图比顿也显得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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